50.我心何依
下午的廣播，一般喇叭一響，呈現倆個極端。要麽是臨時放假休課的大好消息，要麽是通告批評沒什麽好事。
“通告：本校高二年級某男生於本月28日在A教學樓三樓實驗室與化學老師張某某發生不正當行為被本校警衛處人員當場發現。鑒於對本校造成的不良影響，經學校研究給予該生以勸退處理；解除張某某的聘用合同，今後不得從事教育工作。特此公告，望廣大師生引以為戒。清阜第一中學政教處二零xx年十月三十日宣。”
廣播在最後一節課來回播放三遍，唏噓的聲音不被各個教室阻礙，在全校上下竄成一體。
在桌子上趴久了，臉都會被胳膊硌疼。蘇顏南從最後一節自習課的後半節開始就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沉默。
或許這是最好姿勢。道是累了、困了、沒精神了，沒人知道深埋的是什麽哀樂，是怎般悲歡。
“顏南。”一隻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左手，不用看，是丁之宇。
“什麽事……”他勉強起來，伸直了酸痛僵硬的腰背問道。
“出去走走。”
蘇顏南跟著他去了，丁之宇一扭頭就見他沒精打采地隻顧低頭走。
“沒睡好嗎？都趴半節課了。”丁之宇一關切，蘇顏南的腦袋灌進陣涼風，稍微不那麽亂了。
“下去吧，我想……”他還沒說完，聽見樓上高三放學了的腳步聲，連忙拉著丁之宇從前樓下去了。
教學樓下麵的花園裏枇杷樹正綠，羽狀的樹葉層層疊疊地，灰絨絨的毛生長在表麵，倒像是給樹葉套了件灰色毛衣。
明天就進入十一月了，這裏的主調卻並不是黯淡的，因為有鬆柏、桂樹，將打花骨朵的枇杷與臘梅樹。
“通告你聽得害怕嗎？”
蘇顏南手裏的桂花樹葉撲哧一聲分成了兩截，看似堅硬的，實則脆弱如紙。
“說不上害怕，就是難過得慌。劉勇也是我朋友，他家隻有他一個男孩子讀書，這對他打擊得大……”蘇顏南怎麽也不能相信那個老實憨厚的男生會是同類，但劉勇心善地在臨走之前跟他說的話，他是不會忘記了。
“我們能是誰啊？活著痛苦就算了，死了又能怎麽著，還不是照樣……藏好了，還有別的路可以走的。”
還有別的路可以走的。他哪裏不知道，世間的道路那麽多，他偏偏選了萬劫不複的這條。
“顏南，”丁之宇也顧不得髒不髒了，和他並排坐在花圃的沿子上，蘇顏南用手磨著捏碎的葉子，支撐著麵向三樓實驗室頭顱的脖子都酸了，教學樓在他眼裏變成了完完全全的灰色，冬天的天又黑得快，那裏有白光時不時地閃過去，想必是學校加大了管理力度。
他們那天還真是幸運，保佑人的早晨。
“我那天和你說的，你聽進去了嗎？”丁之宇盯著他想從這張靦腆的臉上看出什麽來。結果蘇顏南眨了眨單調無色的眼睛，一股腦地說：
“我們現在住在一起，不是他在我家，就是我在他家。是個沒名分的，但又有好多理由。丁之宇你說我錯了麽，我都答應他了，我不能反悔，也不能辜負人。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不是沒得選，是我願意，我心甘情願的為什麽不行！”
蘇顏南情緒激動起來，摘下眼鏡，他抹了一把眼睛，低低地哽咽：
“我也就隻能跟你說說，你別告訴別人，他也不行。我要他好好的，好好的……”
丁之宇哪裏能再說他，見他這副模樣便答應了，但當他掏出紙巾要遞給他時，蘇顏南孤身地配著身後暗綠的調子，無助悲傷，卻是合了他的意。這裏蘇顏南也隻能由自己安慰了，他也隻把話於自己講。
“我當然不會告訴別人，但周複淩你了解他多少？你家裏是清白普通的，他呢？你放心和他交往，我不放心。總之，以後我多少幫你看著，”丁之宇見他不要紙巾，隻自顧地把臉擦紅了，便拉下他的手，看了看他發紅的眼睛：“你不要再隨便答應他任何要求，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蘇顏南的手都被他抓疼了，丁之宇的語調是他不曾聞的凶狠：
“懂不懂，隻有我會和你站一邊！”
“嗯……”蘇顏南破涕為笑，又問他：“那你也喜歡男的嗎?”
“問這個幹嘛？”
“就問問。”
“不喜歡，我對男的沒興趣。但是你有什麽事，放心地把我當成自己說。”
丁之宇是他這麽多年的朋友，唯一一個知心知底的，有些人一輩子也難求得這麽一個，他是幸運地從小學就有了。哪能不放心呢？
“好了，別哭了。你都多大了，以前還沒見你隨便哭過……”丁之宇想起那次他離開時，追在後麵的小時候的顏南，心裏一酸。
“我也不知道，下回不會了。”
晚上下了自習。蘇顏南先回去了。沒有再等周複淩一節課。和丁之宇在岔路口分開後，他騎上車，隻想快點回家。
不過鍾過10點時，蘇顏南寫不下去作業了。合上書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想不起來剛才要找什麽東西了，隨便在桌子上摸了摸，抓在手裏的是周複淩家的鑰匙。
蘇顏南愣住，歎了口氣，還是披上外衣出門接他去。
十點半，高三都下了自習。周複淩走在路燈下，想著今天下午該死的考試是一直考到了晚自習，都沒時間去找小蘇呆。別是聽見通告嚇壞了吧？
“周複淩！”
前方一個急切的聲音喊著他，自行車鈴叮咚作響。周複淩笑著跑過去，鵝黃的路燈蔓延了整條街，他從這頭一直朝聲源的地方去，小蘇呆打老遠的那邊叫他，聲調像是叫浪子快回家，他聽著聽著忽然奇妙地覺得小蘇呆在的地方就是他想求的家。
不求多大，不求有多安穩甚至不求有遮風避雨的屋頂，隻有有個他愛上的人在，那就是歸宿了。跌跌撞撞地混過了二十多年的日子，他這麽遲才意識到自己在找的是什麽。
“回家吧，今天好冷。”
“好，下來，我帶你回。”上天垂憐，還是讓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