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癡心君心
窒息般的沉默隔閡了他們。教室裏依舊是黑重重的,連自己也看不清。
蘇顏南大腦一片空白。丁之宇還是發現了,僥幸在他的聰敏麵前不堪一擊。最日常的心思都無法瞞他,還妄想不讓他知道?
“我們……我和他沒什麽啊。”喉嚨幹澀,他想念餐桌上的啤酒。
“沒什麽……”
說謊。丁之宇掐疼了掌心,不知該哭該笑。他第一次和自己說謊話。黑暗遮蔽不了謊言。
“很好。”,“不要親近他。”
外麵終於呼呼地來了幾輛閃著車燈的車,昏暗的、明亮的、刺眼的、溫和的,光無一例外地撫進教室裏,在拉長兩人的孤單身影後離去。
沒離開的是一束直直的白光,周複淩跟看門人借了支手電筒找上來了。
“喂,收拾好沒?”
丁之宇就在窗戶邊,他猛然開窗的聲音讓蘇顏南在黑暗裏顫了一下睫毛。
“借我用用,找本書就走了。”手電筒被丁之宇不客氣地抽走,蹲到桌下找東西。
周複淩自詡夜視力不錯,進屋拉了蘇顏南先出去。
蘇顏南出了教室才發現今晚的月亮也這般好,明黃的在雲中穿梭著,好比一隻漸行漸遠的小船。
“沒事吧?”周複淩見他背著書包一語不發地看月,湊近他耳邊問。
耳朵逃離啤酒氣味的熱氣,蘇顏南轉過臉看他時,周複淩才發現他喝酒時還發紅的臉現在又變白了。
“怎麽了?”
他的笑帶著寵溺的仁慈,蘇顏南眼睛發疼,錯開了,垂下頭等丁之宇出來,然後他好鎖門。
周複淩伸出手指捏捏他背在身後的手,蘇顏南立馬握住了。丁之宇一出來,他又露出知道犯錯了的神情,悄悄鬆開。
出校門的路上一路無語,周複淩講了個長笑話,從教學樓下一隻講到校門口。
“最後,國王說把蠟燭給我熄了,公主吹滅了蠟燭,國王就死了。哈哈。”
“好冷的笑話。”
冷風吹得蘇顏南心裏不堵了,他跟著笑了,丁之宇貌似也揚了嘴角。
他們在路口道別,丁之宇一個人往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走。
他什麽也沒帶,隻是手裏握了幾張紙,冷風吹拂著它們,上麵的黑字紅字,藍音符綠音符都跟著攥著他們的主人沉默。丁之宇抬起手,幾張紙遇了他的目光,可憐地抖著,上麵的黑字的《暮春》在抖,修改了一夜的譜子在抖,丁之宇不舍得扔它們,隻攥緊了往家的方向走。
迎麵來的人皆一臉異色地看著他,這個瘋子在自己大笑。
“我是夜晚的過客,我是你家酒坊的醉客,
我隻求你不要倒閉罷!沒了你我向何處買醉去。
哈哈哈,我是夜晚的過客,可夜不可憐我呀!
黎明露出蒼白的臉了,不肯庇護我的黑夜呀,再見了,別了!為何你黑色的羽翼不肯遮蔽我呢,我也是崇拜你的子民啊,收留我一下!求你!收留一個白晝也不要的醉客吧!也是,也是了!你隻可憐那流眼淚的,那打濕臉頰的,那把司馬青衫沾濕的,那把眼淚哭成大雨的!那要用眼淚把天地淹了的!你是看不見也不可憐把淚往肚裏吞了的!
那就不要再見罷!我去尋一個酒坊,尋一個不會倒閉的酒坊,我隻求別讓我再醒來了!”
那死去的他也是願意寫詩的,那個他是不輸蘇顏南的,那時他不願意輸,後來他不在乎輸贏了,可現在出現了一個周複淩,他哪知道會不會又更多的周複淩!倒是可憐的蘇顏南先學會了跟他撒謊!
丁之宇笑夠了,唱夠了,嗓子還是發啞了,他把那幾張紙捏進了手窩裏。
從今天起,他要重新在乎輸贏,他不知道蘇顏南還會不會錯下去,他不能不管。
“那是熟悉的陌生人,以前的我。讓我活在陽光下的光。
為了你,我會不惜代價再戰!”
而十月的風繼續吹著小鎮,風是不外傳的,他隻冷眼觀望在小鎮會發生的一切,比如笑著把眼淚吞咽的少年,比如悄悄用書包掩護著時不時拉下的手,一起回家的蘇顏南和周複淩。
“是不是丁之宇問你什麽了?”周複淩拉他走人行道裏麵,街道街道的一旁和學校同屬一條線路,現在也黑了。隻有他們走的這邊街鋪還亮著燈光。
“他問我和你是什麽關係。我說沒什麽。”蘇顏南為難地看著周複淩。
“就這個啊?我以為你們怎麽了呢。”不料他又笑了。
“我怕他知道會嫌惡我。”
周複淩一臉輕鬆地拍拍他:“別擔心,他自己也是。”
“啊?!什麽也是?”
蘇顏南幹淨的鏡片下的眼睛瞪大了,他不可思議地說:
“你少蒙我啊,他要是……我怎麽會不知道。”
“你還是見的少,他是個心重的人,不會讓你知道的。”
周複淩故作高深地點點他的額頭:“娘子要真想知道為什麽,就好好跟著老子混。別想太多。”
蘇顏南被他嚴肅的模樣和痞子的話語逗笑了,點點頭。
半餉,他反應過來怒了:“誰是你娘子!我是男的!”
“好好,官人,相公行了吧?”周複淩一和他說玩笑話,就是笑,笑得蘇顏南翻白眼瞅他了,他才跟得了風雅似的又牽住他的手,慢悠悠地一起朝家回。
到了家門口,蘇顏南記得剛路過了一家新開的花店,便急忙跑陽台上端了東西,背著書包又下樓去。
也巧,蘇向林從丈母娘家回來了,剛上樓就看見兒子端著盆花跑下來。
“幹嘛呢?你這是去哪?”
蘇顏南把鑰匙遞給爸爸,麵色從容地說去問數學題,順便送盆花。
蘇向林覺得這就是盆野草,想著兒子的審美水平不咋地,也不知道送盆好看的。
蘇顏南手裏的這盆“草”,是從爺爺家後園挖來的,在家養了一星期,已經開花了。
周複淩對花草沒研究,但開學以來他已經因為遲到被迫買了N盆花放教室裏。
“這花隻有兩瓣花瓣?”
周複淩麵前的“草”剛瀟灑地開了三五朵翠藍的花,藍蔚芊芊地點在一叢草綠中。每一朵都是兩瓣大小不及指甲的花瓣相依為命,緊簇的花蕊金黃,也生得精巧,垂下幾絲飄逸的白色雄蕊。
“對啊。你上次不是說因為送我得賠盆花嗎,這當還你。”
周複淩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捏著他的手指問:
“這花叫什麽名字?”想畢有寓意。
“鴨拓草。我以前給它起了個諢名叫君心。”小蘇呆笑吟吟地接著講:“雖然不名貴,但隻要有土和光,在哪都能長。”
周複淩輕碰著嬌嫩的花瓣說,那可不能搬教室去,得放家裏。
“這花不值錢,你放學校也不用擔心丟的。”
“不行,放我屋裏。”周複淩把手覆在他的心口上:
“君心,在我這兒。”念他是不好意思明說,用花草暗示還不挑明。(虧得我聰明= =)
總有一天,周複淩擁緊了小蘇呆,他要這家夥親口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