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酒吧與《暮春》
想不到一張老照片會讓兩人同時看出一段蛛絲馬跡,蘇顏南事後把關於周管家的事,無論是劉園主講給他的,還是周複淩又告訴他的一些別的傳聞,都記下了以備後用。
他這個聽了就記下的習慣還是丁之宇教的。蘇顏南一直認為丁之宇在文學方麵的天賦比自己高,他自己隻是後天動筆動的多練出來的。
但凡有點文藝的人,總是對天賦這事有向往甚至崇拜之感,天賦是上天賜予的靈慧,天給的比人後天獲得的來路不明,更有神秘感,更能讓人驚歎。丁之宇的水平就是讓他驚歎學不來的那種。要不是因為是朋友,他會嫉妒也說不定。
“去打水嗎?”
這天下課鈴一響,蘇顏南剛要繼續把故事寫完,丁之宇從靠窗的位置過來了,把空了的杯子放在他桌上。
“你怎麽了?黑眼圈這麽重!”
蘇顏南是實事求是問的。丁之宇的臉色一向給人蒼白之感,不是病弱的蒼白,是沒溫度的白。他一旦精神不好,眼圈下的黛青色就被襯得無處可藏。不過有意思的是,因為他本人模樣在高中生裏算冰山美男型的,這蒼白錦上添花。
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吸血鬼的影視很火,丁之宇都有在學校比以前更受歡迎。一向高人氣的陽光男們沒人理了,下課要圍在丁之宇旁邊假裝說話打鬧,實際上或偷瞄或二三成群地議論他的女生多了。丁之宇不說什麽,但他是比以前更不愛說話了。
“沒什麽,熬夜寫了些東西。”他揉揉眼睛,頹靡地按著突突跳的太陽穴。
“你寫什麽了?給我看看吧。”蘇顏南拿起水杯跟他一起去水房。
到了有陽光的走廊上,丁之宇渾身沒那麽冷了,他說現在忽然來了興趣,把他的詩改編了,又給配了曲。
“我的?哪一篇?”
“《暮春》。”
“我那篇寫得亂啊,你怎麽看上的?”
終於擠過了一大波同樣來水房的僵屍,丁之宇顧不得燙不燙,抿兩口水潤嗓子:“沒說你寫的不亂,我讀後覺得能當歌詞,才稍微改了改。不侵犯你著作權吧?”他揚起虛弱又戲謔的笑容。
“怎麽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上次你給我譜曲都多久了?好像還是初中的時候.……哎,你怎麽這麽厲害的,我是對音樂一竅不通。”
丁之宇用水杯暖著手,收起笑容:“以前家長請老師教的,都把時間浪費在這上了。”
“哪有,你現在又沒把學的東西忘掉,技不壓身。”
“希望吧,你要是想聽效果,下午放學我帶你去酒吧。”
蘇顏南很驚喜地握住他的肩膀:“是你的樂隊重新聚起來了?”
“是。這段時間我想好了。在學校學那麽多升學工具有什麽用。不如發展發展以後的。”
蘇顏南喜歡聽他講這些與旁人不同的見解,讚同地點頭。
“那我支持你,以後要是需要文字方麵的,我給你寫。”
丁之宇放慢了腳步,手裏握著的杯子很暖人,透明色的表麵,一層層的光暈散開了,他說那再好不過。
丁之宇的樂隊隻駐在當地的一家小酒吧裏,有些固定的觀眾會來定時捧場。樂隊有四個人,除了丁之宇和吉他手,另外兩個人都是早不上學的,因為喜歡,他們才會聚在一起。
“頭兒,來啦!”
吉他手是個笑起來很陽光的小男生,個頭不高,又長了張娃娃臉,他們都把他當小幺(最小的)照顧。但是蘇顏南見過他彈吉他的樣子,熟練的手法,全神貫注的眼神,倒讓人覺得他是個從小和樂隊打交道的。
另外兩個人看著都二十多歲的樣子,但是他們一到酒吧,丁之宇給蘇顏南找了個效果最好的位置後,就上台和他們交談甚歡。
蘇顏南在下麵看他認真地和隊員們討論的身影,越看越心喜。丁之宇雖然和他同年,但比他小幾個月。即便是別人看不出來,蘇顏南還是在心裏對他有種.……大的希望小的會比自己發展更好的感覺。
我這輩子的出息也不過是賣賣筆杆子啦,之宇他懂音樂是多了條路,這再好不過。
正低頭想著,舞台上的前奏響起,他趕緊抬頭看。
低沉略有憂傷感的前奏飄過去了,丁之宇用幹淨有磁性的聲音清唱第一句:
“暮春落花不識,
我道野火燃燒。”
更低沉厚重的音樂更上來了,素顏南屏住呼吸,聽到他的詩在音樂裏再一次複活。
不是春風十裏,夏天哪來繁蔭
綠葉擎起焰火,初春不念盛夏
魚群張開嘴唇吐納春陽雨露
盛夏不會說話隻讓暮春放火
一樹繁華不死,
和所有的魚一起
綠色的群葉,盛開火光
脫離地心引力
溯源歸去來兮
綠色的魚和綠色的葉
我們同會凋落,
同誤了暮春悲傷。
……
丁之宇無疑是理解他為什麽這樣寫詩,他們一個生於秋天,一個暮春誕生,秋天的學會蕭瑟,暮春的等待盛夏。他們地下的卻和表麵一樣,落葉與落花,兩份悲傷本是同類。
“兩季繁華,同誤春秋……”
他忍不住跟著念起最後一句,依這一句的頓挫,它不適合歌唱,但丁之宇放慢的語速低吟,原本的傷感被他少年不知愁式的聲音打破了,多的是聽起來不屬於他的蒼涼。
蘇顏南是讀出來的,仄仄平平,平仄平平。漢語的原音抑揚頓挫,不掩落寞。
一曲借宿,台下掌聲不斷。丁之宇站在台上看台下笑容溫和的少年,他在人群裏沒有格外激動的情緒,丁之宇衝他的方向笑了。
小酒吧一熱鬧起來就亂哄哄的,人影全都在半昏不明的燈光下晃蕩,一個打扮不起眼的男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
“老大,少爺來酒吧了。”
“.……他自己來的還是有人一起?”
“和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一起來的。這才演唱完.……”說實話,他覺得老大的這個寶貝弟弟唱得還真蠻好,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要他監視住行蹤。
“很好,要是有可疑人靠近他,立刻告訴我。”
“是。”他掛了電話,先抽根煙再說。
丁之宇從台上下來了,不去往蘇顏南旁邊坐,卻往另一個座位方向走了。男人瞅了瞅,那個角落坐著一個黑衣女人,獨自翻著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