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載弄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轉眼間，十年光陰，已悄然而逝。
暮雪門內，書聲琅琅。書院之中，一人正手持竹簡，引諸弟子而誦之。
曰：“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北都泉苗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束誦妖魔精，斬馘六鬼鋒。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誦畢，洛塵望向諸弟子，問曰：“諸位，於此文可有何解歟？”
“回宗主，依弟子之見，仙者，興人道也；鬼者，隳人道也。吾輩修行，應以懲惡揚善為己任，切勿以一時之樂而誤入歧途矣。”一弟子立身而答曰。
眾弟子聽其言，紛紛點頭稱讚，唯有洛塵與其身旁之人默不發聲。眾弟子見此景，皆深感困惑。少傾，洛塵說道：“此言與文意相合，並無何過，然缺己意，憾也。不知可有另解歟？”
聽聞洛塵之言，眾弟子恍然大悟，其疑惑亦散矣。又見其身旁之人，輒無何言，故眾曰：“依吾等之見，宗主心中已有抉擇，何不如喚其答焉？”
見眾弟子如此說道，洛塵嘴角微揚笑道：“吾之弟子者，曉師也。既已如此，若辰，此題便由汝解歟。”說著，洛塵便將目光望向身旁之人。
聽及洛塵之言，白逸立身而揖道：“謹遵師命。”
曰：“仙者，人道也；鬼者，亦人道也。此二者，同出而異名耳。是故，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為仙。然誤入歧途者，非惡也，是以人之所欲也，無所避焉。成仙道，入鬼道，皆一念也。故吾輩修行，應固其本心，行以明義。”
聽及此言，諸弟子皆目瞪口呆，唯有洛塵笑道：“此言甚矣，爾等可曉其義歟？”
“若以彼言，仙道即為鬼道，鬼道亦為仙道，吾等惑也！”一弟子緩過神來，說道。
“其言然也，亦否焉。仙道與鬼道皆出於人道，然仙道貴生，鬼道貴終。故欲求仙道，先修人道；欲破鬼道，先攻心道。所謂心道，即無貪、無嗔、無癡、無慢、無疑也。”
聽聞此番言語，諸弟子漸明其義，皆傾心讚歎。
“若辰之言，為師亦未所及歟。是誠，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望諸位從而師之矣。”
話音剛落，眾弟子皆立身而揖道；“謹遵師命。”
洛塵見此景，亦欣然點頭致意。正當洛塵準備開口之時，一陣喊聲忽從遠處傳來，眾人紛紛望向遠處，隻見洛子闌急匆匆地跑著，口中似乎還在說著些什麽，隻可惜距離太遠，未能聽清。待到他衝進書院，眾人才發現其全身已大汗淋漓。
“為師不是說過，遇到何事，莫要慌張，須沉著冷靜。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裏是把為師的話記於心矣。”見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洛塵便遞給他一杯水，說道。
待到他氣息平緩，洛塵又問道：“說吧，究竟是何事讓你如此慌忙？”
“回宗主，是夫人她要生了！”洛子闌回答道。
“你是說蘭兒，她要生了？”洛塵急忙問道。
“沒錯，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差宗主您了！”
聽及此言，洛塵終是無法壓抑心中之情，便吩咐道：“今日之授學便至此，諸位且散。”話音剛落，洛塵便拉著子闌向外奔去。
洛塵一離去，書院之中，便熱鬧起來。
“你們覺得夫人會是弄璋之喜，抑或弄瓦之喜歟？”一弟子問道。
“若欲曉，何不適而覷之？”白逸說道。
眾人聽其言，皆覺然也。正當眾人想要前去之時，窗旁一人卻喊道；“諸位，快看！”
眾人順著其所指之處望去，驚然發現窗外的萱草竟於一時之間，悉數綻放。此等景象，驚駭眾人，皆紛紛議論道：“如此景象，是為何兆？”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便見遠處跑來一人。待其近矣，眾人才識得此人。
“洛曉師弟，為何如此匆忙？按理，你不是應該在後山思過歟？”
洛曉並未回答，隻是向四處看了看，問道：“宗主安在？”
“適才，子闌師兄前來告知宗主，夫人即將坐蓐，故其既回矣。不知洛曉師弟所為何事歟？”
“原來如此。諸位不知，方才我於後山思過，卻發現“醉花陰”中的玉雨花竟悉數綻放，如此奇景，未嚐見焉，故前來稟告宗主。”洛曉答曰。
聽其言，眾人愈加疑惑矣。見眾人默而不言，洛曉亦感惑哉，故問之。眾人目望窗外，其亦望焉，見窗外之萱草竟也綻放，洛曉驚道：“未及仲春，二花齊放，此等奇觀，是何之兆歟？”
“無非二解耳，其祥也，其凶也。然以吾之見，此乃祥瑞之兆也！”白逸答曰。
“何出此言歟？”洛曉問道。
“此等異景，確為罕見，然非未有之。此等奇象，唯雲天之先相，南宮世家，會逢載弄之時，才會如此歟。”聽聞白逸提及南宮氏，眾人皆為震驚。
白逸口中的南宮世家，便是輔助東方皇室，一統九州之天下者也。傳聞，南宮氏與蘋洲頗有淵源，“五辰劍”便是南宮氏贈予五大世家之物。遙想當年，南宮世家聞名宇內，而五大世家不過是其下耳。華黍十年，北狄進犯，南宮氏帶領十萬大軍，及仙門百家，對抗敵軍圩萬之師。雖其實力懸殊，但依舊大敗敵軍，與北狄籤以書文，狄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然華黍十五年，南宮氏發生內亂，禍起蕭牆，其十七任家主不知所蹤，數百人氏皆為戮沒，南宮世家也就此消逝於世間。
“若按師兄之言，確為如此。看來，此等奇觀確為祥兆啊！”洛曉歎道。
“這些也隻是我的推測罷了，事實是否如此，尚且不能妄下定論。”白逸說道。
“不如這樣，我們一同前去看看，不就知道師兄之言，是真是假歟？不知諸位，意下如何？”洛曉提議道。
由於心中的好奇，眾人於此，並未推辭，但也並未答應。就這樣，諸弟子在爭論一番後，終於決定前去看看。於是，收拾了一番後，便向洛塵之居處行去。
洛塵之居處，乃位於暮雪門東側的清幽之地，無喧囂，絕凡塵。雖不及弋陽雲氏的玄幽境，但其亦為風水極佳之地。眾人步行數尋，便來到了洛塵的居處。
隻見洛塵與眾弟子已於門外等候，臉上還流露著幾分擔憂。
“拜見，宗主與眾師兄。”眾人揖道。
“你們到此何為？”見眾弟子突然前來，洛塵不解地問道。
“回宗主，我於“醉花陰”中發現玉雨花竟悉數綻放，又見萱草齊放，覺其惑焉，故前來告知。”洛曉答道。
“此言當真？”洛塵不信地問道
“此等異景，乃我等親眼所見，絕無虛假。”眾人肯定道。
“未及仲春，而二花齊放，實乃奇聞矣。怪哉！怪哉！難道此等異象與蘭兒今日坐蓐有關？”洛塵自言自語道。
“白逸師兄，也是如此說道。他說此等異象雖為罕見，但南宮世家會逢載弄之時，便會如此。”洛曉說道。
“南宮世家，會逢載弄之時，玉雨與萱草二花確為其放，此乃同賀之意歟！難道今日吾齊桓洛氏亦有此遇歟？！”說著，洛塵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
“吾等在此恭賀宗主！”眾弟子拱手而賀道。
“諸位弟子，不必如此客氣。我等皆為洛氏之人，此等奇遇，理應同賀。”洛塵說道。
洛塵向眾弟子望去，卻沒有看到白逸的身影，心中深感疑惑。諸弟子見此，說道：“啟稟宗主，適才山下傳話而來，說有人前來拜山，所以白逸師兄便去處理此事，讓我等先行前來，自己稍後便至。”
正當洛塵想要繼續追問下去，卻聽見房內傳來一陣嬰兒的哭啼聲。一時之間，洛塵的思緒變得一片茫然，完全不知自己想要做什麽。眾弟子不斷地叫喊他，而他卻像沒聽見似的，不為所動，直到片刻後，才反應過來。
隻見房門剛打開，子涵便抱著一個嬰兒走了出來。洛子涵走到洛塵的身前，將懷中的嬰兒遞給了洛塵，說道：“恭喜宗主，喜得千金！”
洛塵顫抖著接過繈褓，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繈褓中的嬰兒，見到洛塵，竟不哭也不鬧，隻是默默地看著。正當眾弟子準備向洛塵賀喜之時，卻被洛塵製止，眾人為此而感到疑惑，隻見洛塵輕聲說道：“別嚇著你們的小師妹。”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少頃，眾人便提議道：“宗主如此博聞強識，不如就由您給小師妹起個名字吧！”
“今吾得一女，二花齊放，是為同賀，吾便取萱草之名，為之而曰‘萱兒’，複引諼草之意，願其忘以不悅之事。”洛塵說道。
“善哉，此二字然也。”眾人紛紛點頭稱讚道。
“啟稟宗主，屋內已收拾妥當，您現在可以進去了。”洛子涵說道。
洛子涵的話倒是提醒了洛塵。於是吩咐了幾句後，洛塵便抱著萱兒走進了屋內。
屋內檀香幽幽，靜謐如水。江芷蘭無力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被汗水打濕秀發，散亂地披落在枕上。屋內大部分都已收拾妥當，床上的墊絮卻未來得及更換，從墊絮上撕扯的痕跡，依稀可以看出她在坐蓐時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蘭兒！”洛塵走到床頭，坐在她的身旁，一隻手抱著萱兒，另一隻手卻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此刻，洛塵望著她，心中百感交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芷蘭看著他沉默不語，微笑道：“洛郎，我沒事，不必為我擔心。對了，我們的孩子呢？”
聽到她提及孩子，洛塵急忙將懷中萱兒送到她的身前。看著眼前的萱兒，芷蘭霎時欣喜萬分，小手緊緊握住洛塵，說道：“洛郎，這是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
洛塵伸出手，將她的眼邊的淚珠抹去，說道：“沒錯，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看她長得多麽像你啊！雪白的肌膚，水靈的眼瞳，以及溫文爾雅的氣質，都與你極為相似。”
芷蘭噗嗤一笑道：“洛郎，你是否為她起了名字？”
洛塵點頭致意道：“今日載弄，突現異象，玉雨及萱草二花竟悉數綻放，此等異象乃南宮世家，會逢載弄之時，才會如此，此乃同賀之意歟！故吾便取萱草之名，為之而曰‘萱兒’，複引諼草之意，願其忘以不悅之事。”
江芷蘭先是一驚，後又笑道：“此名極具意義，實為不錯。”
二人望著萱兒，臉上洋溢著喜悅的麵容。頃之，芷蘭滿臉疑惑地問道：“洛郎，你有見萱兒哭鬧過嗎？”
芷蘭的話提醒了洛塵，萱兒從出生到現在也隻哭過一次，按理，新出生的嬰兒應極愛哭鬧，而眼前的萱兒，卻隻是默默地看著二人，不哭也不笑，實為怪哉。
“難道我們的萱兒天生患疾？”芷蘭的心裏感到一絲不安。
“不可能，我已用法力檢查過她的全身，並未發現有什麽隱疾。更何況她還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溯源之軀。這溯源之軀不僅可化解百毒，而且還可使修煉事半功倍，大大縮減修煉的時間。從古至今，也隻有南宮氏之人擁有此體質。”洛塵解釋道。
正當二人疑惑之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聲音：“啟稟宗主，白逸師兄到了。”
“那便喚他進來吧。”洛塵說道。
聽聞洛塵喚道，白逸停止了與眾人閑聊，隻身進入屋內。一進屋，白逸便看見洛塵與江芷蘭正坐於床上，江芷蘭的懷裏還抱著萱兒。白逸上前揖道：“弟子白逸，拜見師父、師母。”二人見此，點頭致意。
“不知師父喚弟子前來所謂何事？”白逸問道。
正當洛塵想問白逸適才之事處理得如何，卻被芷蘭輕輕地拽了下衣袂。洛塵偏過頭去，卻見芷蘭懷裏的萱兒突然露出了笑容。二人既感到高興，又感到疑惑。為何萱兒見到自己卻不曾有過笑容，而見到白逸卻如此開心。
見洛塵遲遲沒有回應，白逸說道：“想必這就是小師妹，洛萱兒吧！”
萱兒見白逸望向自己，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竟伸出小手指著白逸脖子上的掛墜。洛塵二人也注意到這一點。見小師妹指著自己脖子上的掛墜，白逸便將其取下，遞給了她。洛萱兒剛一抓住掛墜，便死死拽住，一點也沒有要鬆手的意思，白逸無奈地搖了搖頭。
“哥哥”這一聲，宛如細絲，但由於三人相隔並不遠，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三人聽到萱兒居然叫白逸為哥哥，著實感到一驚。
“難道這就是典籍所記載的溯源之軀？”白逸驚問道。
洛塵並未回答，隻是點頭致意。
“據典籍記載，溯源之軀乃南宮氏之人獨有體質，不僅可以化百毒、避天雷、速愈傷，加快修煉進度，亦可助其開啟先天靈智。如此看來，小師妹的靈智已然覺醒。”白逸說道。
洛塵聽其言，也表示讚同。
見萱兒手中死死拽住白逸的掛墜，洛塵想說些什麽，卻又不好直言。白逸見此，開口道：“既然小師妹如此喜歡這個掛墜，便將其贈予她吧！”此語一出，洛塵二人便感到十分意外，說道：“此乃你隨身物件，怎可如此！”
“此掛墜乃我出生之時，便握於手中，一直跟隨我多年。而若非當年幸得師父相救，我恐怕早就餓死街頭。如今將其贈予小師妹，也算是報答師父救命之恩的一點回報吧！”白逸解釋道。
洛塵二人思考片刻後，說道：“既然如此，汝便將萱兒收為令妹吧！”
“義妹？！”白逸驚訝道
“並非義妹，而是令妹！希望你能將萱兒當做自己的親妹妹。”洛塵解釋道。
“我的妹妹？”白逸望著萱兒，自言自語道。
還未等白逸反應過來，便聽見洛塵喚門外眾弟子進來，似有大事宣布。
“今日諸弟子在此，為師有兩事宣布，一是將小女萱兒許為若辰之妹，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聽聞洛塵之言，實為疑惑，皆望向白逸，問道：“若辰師兄，到底發生了什麽？小師妹怎麽就變成你的妹妹了？”
白逸此刻還處於彷徨之中，並未回答眾人的問題。眾人見此，也並未繼續追問下去，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小師妹。隻見小師妹的手中死死拽住白逸的掛墜，眾人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洛萱兒見眾人望向自己，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竟哭鬧起來，口中似乎還在喊道“哥哥”。
“哥哥？！小師妹怎麽會開口說話了？”眾人詫異道。
“我曾經聽聞若辰師兄提及過，此乃溯源之軀，可助開啟先天靈智。”洛曉說道。
“原來如此，那小師妹口中的‘哥哥’便是指若辰師兄了！”
眾人見此，亦未疑惑，隻是心中油然生出一絲嫉妒。
“不知宗主，待宣之事，其二為何？”
“其二，便是任命白若辰為齊桓洛氏大弟子，諸位視之如何？”
相對於前一件事，這第二件事倒是沒有多麽地出乎意料。白逸作為洛塵的關門弟子，在許多方麵都高眾人一等，但他從未以此顯擺，仍與眾弟子同修習，偕生活。故而洛塵宣布白逸為齊桓洛氏的大弟子，眾人也並未反對，因為無論是年長於其，還是年小於其者，皆無一不敬之。
“若辰師兄的為人，我等皆為清楚，若由他擔任大弟子，我等皆無反對。”
眾人轉向白逸，恭賀道：“恭喜大師兄喜獲令妹！”
“諸位不必如此，萱兒不僅僅是我的妹妹，亦是諸位的小師妹啊！”白逸說道。。
眾人聽及白逸之言，皆紛紛歡笑，一時之間，屋內歡喜聲一片，洛塵、芷蘭二人也欣慰地笑著，而繈褓中的萱兒也望著白逸露出了笑容。此時的白逸並不知道，她的誕生將會為他帶來些什麽；也不知道，她是為他而來。
落日在眾人的歡聲笑語中，漸漸地沉下了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