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渺音與應安言對視一眼,麵色如常的走到內室中央的長案前坐定。
應安言並不坐下,隻是抱臂站在風渺音的身後,對於這陌生且昏暗的密閉包廂,顯得有那麽幾分警惕,應安言將探尋的目光向著室內唯一的雕花大屏風看去。
“閣下不必警惕,大可安心坐下,我十裏鋪向來在商言商,口碑極佳,絕不會發生出賣顧客的事情。”
室內的燭火忽然被點亮了一盞,搖搖晃晃的燭光將那扇雕花屏風照映的成半透明狀。在半透明的雕花屏風之上,一道若隱若現的背影出現在了屏風之後。
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低低的從那扇雕花屏風後傳了出來,應安言隻是略略挑眉,腳下卻不動分毫。
風渺音也沒有說話,那道雌雄莫辨的聲音複又響了起來,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無奈。
“如此,那麽就先請這位姑娘向在下說出,兩位所想要知道的消息。”
這便是十裏鋪消息買賣的一環,首先由前來十裏鋪典當消息的顧客說出他們所需要換取的消息,再由負責接手這單生意的典當師估算這條消息的價值。
若是顧客所需要得知的消息比顧客所典當到十裏鋪的消息還要貴重,那麽典當師則會根據消息的珍貴程度,決定十裏鋪給出去的消息應該透露多少。
反之,若是顧客所需要得到的消息比他們所提供的消息“便宜”或者恰好等值,那麽此單就可成。
風渺音自然是知道這十裏鋪的規矩的,正好風渺音現下也有一個猜測正待她驗證,也就借著這個機會順勢驗證一下她心中的那個猜想。
“典當師,我們此次想要知道的消息正也是有關一言堂的消息。”
風渺音屏息凝神,不著痕跡的嚴密關注著屏風內側那道若隱若現的人影身上。
“關於‘玉菩提’和十裏亭的接應人。”
室內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良久,那扇雕花屏風上的人影似乎有些難以察覺的晃動,那人影開口了,還是如同原來一般的平淡無波、雌雄難辨的聲音,那人影似乎又恢複了鎮靜。
“這就要看這位姑娘,你能提供多少價值的消息來交換了。”
風渺音神色平靜,她看著對麵的那道虛實難辨的背影,緩緩的開了口:
“我知道‘十裏亭,黑旗令’,玉菩提已經現世,而得到它的人,可以得到另半塊黑旗令。重新收攏一言堂。”
風渺音將懷中的那半塊黑旗令伴著應安言手中的那隻放著玉菩提的小盒子,一並給放到了身前的小案幾上。
風渺音也站起了身來,後退了兩步,與應安言並肩而立,兩雙眼睛一同向著雕花屏風之後的那道人影靜靜地看去。
那扇雕花屏風上的人影並沒有挪動分毫,可是從門外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接著一陣的輕輕的敲擊聲。
“篤篤篤”
聲音不急不緩,不快不慢,讓人直覺這門外叩門之人一定是一個謙謙君子,溫和守禮。
“閣下請進。”
風渺音與應安言對視一眼,開口應聲道,她倒是有些好奇了,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這叩門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門被推開了,出乎風渺音和應安言兩人的意料,從門外走進來的,竟是一個用紅繩係著雙髻,半長的頭發散散的披在背後的半大少年。
這半大少年身量堪堪隻到風渺音的腰部,模樣倒是生的唇紅齒白,清秀討喜,隻是眉眼之間的神色老成,光是看這身氣度,恐怕便沒有一個人敢將這半大少年當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看待。
“敢問閣下是?”
風渺音看這半大少年的氣度沉穩,眉眼老成,深諳江湖規矩的風渺音自然也是不敢小瞧了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半大少年的。
風渺音以平輩之禮相待,給足了這半大少年的麵子,那半大少年拱手回敬了風渺音與應安言兩人一禮,禮畢,方緩緩開了口。
“怎麽,才分別不到半分鍾,姑娘就認不出在下了嗎?”
直到此時,風渺音聽著從這半大少年的口中說出的熟悉的語氣和熟悉的雌雄莫辨的聲音,這才恍然大悟,認出了眼前人。
這半大少年可不正是,前一刻還坐在雕花屏風之後,與風渺音和應安言兩人“做生意”的典當師嗎?
風渺音此時再回過身去看那扇雕花屏風,卻了然的看到了在那扇屏風之上已然還靜靜的照影在其上、紋絲不動的青色背影。
“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略施了障眼法罷了。不值一提。”
那半大少年見著風渺音好奇的看了一眼身後的那扇雕花屏風,用著熟悉的有些淡淡的無奈的語氣,向著風渺音兩人解釋道。
“隻怕是閣下還要再回答我們一個問題。”
一直未曾出聲的應安言,此時才放開了聲音,一雙溫和無爭的眼睛好不避諱的直視著那個半大少年的眼睛,雖然語氣溫和淡然,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淡淡壓迫,
“閣下到底是誰?”
“作為交換,這位姑娘所典當的消息,它的價值遠遠高於了姑娘你所想要知道的那個消息。是以,為公平起見,十裏鋪自然也是要為姑娘提供最全的情報消息作為交換。”
那位半大少年微微的彎起了一雙清澈見底的貓眼,看上去笑的溫和又無害,一開口,確實對著應安言所問的問題避而不談,卻對著兩人侃侃而談起了剛剛所做的交易來了。
“而姑娘不正是想要知道,十裏亭、黑旗令的接應人究竟在哪裏嗎?我想你現在應該已經看到了才是。”
風渺音眼中劃過一絲了然,又有些好笑,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被她無心插柳給找到了那個接應人。
半大少年的這句話,也等於間接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姑娘可否讓在下看一眼你的信物。”
風渺音微微側開身子,將身後案幾上的那半塊黑旗令牌和裝著玉菩提的木盒子顯露出來,沒有說話,卻用行動表示了默許。
那半大少年邁開了步子,幾步走上前去,熟練的蹲下身來將盒子之中的玉菩提打開,顛來覆去打量了幾遍,這才站起身來,對著身後默不作聲的風渺音和應安言兩人輕輕頜首。
“在下唐無心,是那另外半塊黑旗令牌的接應使者,姑娘的玉菩提確實是真正的信物,請兩位隨我來,去取那另半塊黑旗令牌。”
那半大少年,也就是唐無心,不知用了什麽秘法確認了這塊玉菩提的真假,對著風渺音和應安言兩人的態度更加親近了。
這些年來,想要用假信物來騙取令牌的江湖宵小之輩不勝枚舉,可是極少有人能夠知道,這一言堂的黑旗令牌其實是有兩塊的,自然是連原本這半塊黑旗令牌的持有者廢太子左之衛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江湖上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至於風渺音又是怎麽樣會知道這件事的,那都是因為前世左之期不知從何處收攏了酒肉和尚了空前輩,這才成功的將廢太子左之衛留下的那半塊黑旗令牌合二為一,真正收攏了一言堂的全部勢力。
而若是沒有唐無心所守護的那半塊黑旗令牌,那麽隻持有一半黑旗令牌的風渺音最多也隻能調動一言堂十分之一的勢力。
可是就算是隻有十分之一的勢力,前世的廢太子左之衛憑借著這些勢力,也成功的給左之期問鼎帝位的道路上增添了不少打擊。這就足以窺探到這傳說中的一言堂究竟是有多麽的龐大底蘊。
風渺音和應安言跟在了唐無心小小的背影之後,向著十裏鋪的第三層樓拾級而上,樓梯兩旁的照明采用的是光亮柔和的南海夜明珠,一層層柔和的光將直通上層,仿佛遙遙無期的漫長甬道簇在中心。
風渺音眼中所看到的卻並非這番奇特的場景,在風渺音的眼睛裏,這長長的甬道分明就是一個精妙的五行八卦陣法。
風渺音隻覺得自己腳下每走一步都是萬般變化,看著前方不遠不近的綴著的唐無心,風渺音心中對於一言堂的底蘊之深,又更進了一步。
約摸一盞茶的時間,風渺音和應安言被唐無心帶到了十裏鋪的第三層樓頂,唐無心轉身看著正拾級而上的風渺音兩人,心中也不免很是驚訝。
這通往第三層樓梯的陣法是堂內精通陣法的好幾位大家一起布下的,這變化有多複雜就連自幼能夠過目不忘的唐無心也隻能堪堪記下。
而唐無心本以為風渺音兩人至少也會走的有些磕磕絆絆,甚至踏錯一步便跟丟在自己的身後,縱使唐無心為了讓風渺音兩人能夠跟上自己而刻意的放慢了腳步,卻沒想到風渺音和應安言竟然走的如此輕鬆。
許是唐無心驚訝的神色太過於顯眼,風渺音感覺到了唐無心的視線,衝著他莞爾輕笑道:
“無心小使者,我們可是到了地方?”
“嗯,且隨我進來便是。”
唐無心有些不自然的側了側頭,竟一時忘記了用“在下”作為自稱,便就急匆匆的走進了一旁的一間房門,風渺音看著好玩,如此看來,這唐無心才終於是有了一絲這個年紀的孩子所應該有的神情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