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華茶社外圍,三三兩兩的香客們依然滯留在原地眾口交談,高談闊論。碧珺頂著不斷攀升的日頭,冒著一臉的虛汗,正嚴陣以待的在門口執行著風渺玥臨入場之前,隨口吩咐給她的任務。
端木允上了普華山,一眼就在重重疊疊的人群之中看到了正站在普華茶社門口,繃著一張被日頭曬的通通紅的清秀的小臉,四處張望的小丫頭碧珺。
真是不可思議,明明山上有那麽多的香客聚首,端木允卻還是能一眼就看到這個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小丫頭片子。
明明這個小丫頭既無風渺玥一般引人注目的美貌,又無妙華居士那般風華絕代的氣度,可是端木允在第一眼看到碧珺的時候,冰封已久的心驀地觸動了一下。
端木允有些驚訝,又有些猶疑。他看著碧珺眉眼間依稀有些熟悉的模樣,忍不住在心底裏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可是……怎麽會這麽巧呢?
“小丫頭,你在看什麽呢?”
端木允彎起一雙好看的狐狸眼,笑眯眯的向前對著碧珺搭起了話。
“我在……不對不對,我在做什麽,關這位公子什麽事!”
碧珺一是順嘴差點說出自己正在等孟家小姐的事實,她急忙打住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突然冒出的陌生公子她根本就從未見過。
碧珺的眼睛裏不由得冒出了一絲警惕,她好不容易出一次府,一定要把二小姐交代的事情做好了,隻要讓二小姐滿意了,她以後才能時常跟著二小姐出府放風。
“你這丫頭,在下看著像是壞人嗎?你是誰家的小丫頭?”
端木允沒想到這小丫頭看著木愣愣的,還挺警惕,那眼神中絲毫不加遮掩的不信任,直白的讓一向在一群老狐狸之中摸爬滾打的端木允也忍不住有些失笑。
“你告訴我,說不定在下還能幫上一些忙?”
端木允心中的懷疑漸漸打消,不由得生出一股想要逗逗這個直白單純的小丫頭。
碧珺有些猶豫,但看著端木允和善的笑容,心中也有些愧疚,或許這位公子真的想要幫幫自己,自己卻這般不信任對方,再加上碧珺對於端木允莫名其妙的親近感,當下碧珺便不在遲疑,將自己所要等的人告訴了端木允。
“你是說,你家小姐要你在這裏等孟家小姐?”
端木允有些失笑,今年普華茶會一共也就發出了二十張請帖,那位碧珺口中的孟家小姐又是哪位?他可從未聽說受邀的天驕裏邊有哪位是姓孟的。
“隻怕你是被你家小姐戲耍了!這受邀之人裏根本就沒有一位姓孟的小姐,她就算來了,也根本進不了會場的。”
“你胡說,我們家小姐才不是這樣的人,她說過了今天是和孟家小姐約定好了的,一同參加茶會……”
碧珺憤然而出的話語突然被端木允打斷,端木允歎了口氣,對著這樣一根筋的碧珺實在是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你這丫頭,真是不識好歹,都說了你多半是被你口裏所說的那個小姐給戲耍了,你還偏是不信,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端木允此時還不知道碧珺口中所說的小姐正是此刻正坐在三皇子左之期身旁對著普華茶會眾人張口結舌,羞憤難平的太傅府嫡二小姐風渺玥是也。否則,隻怕是更會篤定了那風渺玥是在說謊騙人。
碧珺看著端木允似乎有些傷心的神情,一向深在風府,性格簡單單純的碧珺心裏也早已有了些過意不去的感覺。
碧珺有些猶豫的看了看正佯做黯然神傷模樣的端木允,有些不知所措的結巴結巴的開了口: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隻是你真的誤會了,我們家小姐是個好……”人。
碧珺的話語剛吐出大半,就被突然從普華茶社埋著頭飛奔出來的風渺玥所打斷了。
風渺玥直直的越過了正守在門口有些張口結舌的碧珺,頭也不回的向著山下直衝衝的投去。
“小姐!”
碧珺驚呼一聲,當下條件反射般的就要向著風渺玥跑去的地方追去。端木允眼神一瞥,當機立斷一把攔住了正抬起腳步想要向著山下追去的碧珺,果不其然,緊隨而出的正是匆忙追出普華茶社的左之期。
端木允與左之期飛快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左之期立刻向著風渺玥跑去的地方趕去,匆忙之間甚至連被端木允一把拉在身後的碧珺都沒有瞧見。
“你放開我,放開!我要去追我們家小姐了,你趕緊放開我!”
碧珺氣急,一邊用力推著端木允的牢牢擒住自己的手臂,一邊急的滿臉通紅的大聲喊道。
而還逗留在普華茶社外圍的香客們也都被這裏突然發出的響動所驚動了,不由自主的向著正在掙紮糾纏著的碧珺和端木允兩人所在之處。
端木允黑著一張臉,溫柔卻強硬的拖著兀自掙紮不休的碧珺向著無人之處避去,他可不想在此時放著碧珺就這麽傻愣愣的追過去,結果成了正在盛怒之中的風渺玥的出氣筒。
哄女孩子這種事情,放著讓左之期去就行了,反正他們兩個人,郎有情妾有意的,趁此機會正好可以加促一下感情。
對於風渺玥背後的風家勢力,端木允和左之期一樣,都是十分看重的。若是走風渺音這處行不通,那麽風渺玥這裏就不得不成為最佳選擇了。
而端木允也是在此時,真正的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令他分外熟悉的名字叫做碧珺的小丫頭片子,她口中心心念念的那位小姐,原來正是風渺玥。
……
風渺玥不管不顧的出了普華茶社,向著普華山下跑去。她一路也不曾注意周遭的環境,等到她猛的醒過神來之時,這才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跑到了半道上的小樹林之中。
風渺玥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色,前後左右周遭都被密密麻麻的蔥蘢杉樹木遮住,午間炙烈的陽光透過樹木稀稀疏疏的枝葉,毫不留情的直射進來,風渺玥哪裏受過這樣的苦,細嫩的皮膚當下就被火辣辣的日頭曬得通紅。
風渺玥在心裏、身體雙重打擊之下,終於憋不住把嘴一憋,眼眶裏蘊盈著一汪水靈靈的淚花,霎時間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泄而不可收拾。
左之期站在不遠處的杉樹林之中,遠遠的看著哭的小臉兒通紅的風渺玥抽抽噎噎的抹著眼淚珠子,心裏也不禁有些疼惜。
左之期想起自己幼年時候,因為母親出身低微,又不受父皇寵愛,曾受過不少宮女太監們的白眼,連最下等的婢女也敢給自己臉色看。
在最難的時候,正是左之期的母親終於熬不過宮中的苦寒,剛剛去世的那一段日子。那段時間,是左之期一生之中最不願回憶起的過去。
小小的左之期在深深的宮廷之中,吃不飽,穿不暖,住著最差的屋子,春日裏漏雨的屋簷,夏日裏烈日炙烤和蚊蟲叮咬,秋日裏寒風淩冽刮著破敗的窗子,連夜間也被凍的、吵的輾轉反側,冬日裏第一場大雪終於壓垮了破舊的小屋。
小小的左之期被凍的小臉通紅,又發著高燒,懵懵懂懂的搖晃著向著宮門之外走去,去尋著那個在他的記憶中從未見過幾次的父親,高高在上的玄月國王上。
可是,直到小左之期摔倒在厚雪積壓的青磚瓦道上,燒的迷迷糊糊,意識昏昏沉沉即將昏迷過去之際,一隻細白的小手朝著他伸了過來……
左之期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場冬日裏的邂逅,那道在他昏暗無光的童年生涯之中,唯一的光明。隻是當時的左之期意識實在是太過混沌了,以至於出了那個小女孩兒手腕上彎月形狀的紅色胎記,就隻剩下一串異常好聽的西域方鈴的悠揚聲音。
這麽多年來,左之期一直在尋找那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小女孩兒,那年他差點被凍死在雪地裏的事情,最終還是傳到了玄月國高高在上的皇上的尊耳之中。
據說當今聖上聽聞此事之後大怒,賜死了那些膽敢虐待皇嗣的刁婢惡奴,將左之期換到了一個相對來說更符合他的皇子身份的居住環境。
可左之期心裏一直都無比清晰的明白著,如若不是當今陛下極好麵子,覺得作為皇嗣的自己被苛待實在有違他的麵子,讓他覺得受到了不尊,那麽左之期現在也一定不會被當今聖上接出那個漏風漏雨、形同冷宮的破敗“皇子府”。
從那時候開始,左之期心裏就摒棄了一切光明與純白,他的心裏對著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更是產生了無以倫比的熊熊野心……
左之期汲汲營營了十數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本以為他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了一絲柔軟之處,可是如今,麵對著這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尋尋覓覓了十數年的那個曾經的恩人少女,左之期早已冷硬如冰的心還是忍不住軟化了。
左之期慢慢的走上前來,輕輕的揉了揉正低著頭抹著眼淚兒的風渺玥的頭發,風渺玥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眸,看到是左之期,頓時忍不住一把撲進左之期的懷裏,將心中迷路的恐懼和受到普華茶會眾人的鄙夷而產生的委屈都通通發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