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走水
天空高遠，灰白色一片，幾隻烏鴉振翅從上空飛過，“啊啊”的叫聲讓伯思心頭一顫。
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嘩啦”一聲，頭頂澆下一盆冷水，冰冷濕寒一起襲來，才把他的意識徹底拉回現實當中。
他蹭一下坐起來，胡擼一把濕噠噠的臉頰，扭頭看向始作俑者。
“周大哥？”
伯思萬沒想到，那個抱著銅盆潑他冷水的男人，竟然是周奇。隻見周奇穿著禁軍侍衛的衣服，不細看，竟然認不出來。
周奇身後，仲熠跟伯思一樣狼狽，濕頭濕腦，呆呆地坐在地上。
伯思有一絲不詳的預感，可是頭暈暈的，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四下觀瞧，隻見文華殿內紅光一片，火焰如蛇，從門口吐出紅色火舌。濃濃黑煙從縫隙裏蔓延出來，隨風而起。劈啪聲、喊叫聲不絕於耳。
“走水了，走水了……”
小太監們一邊喊著，一邊手忙腳亂搬運門海裏的水滅火。他們揭開大銅缸上的棉墊子，拿著水桶、大勺、銅盆.……螞蟻搬家一樣，把水一點點運到殿內，潑灑在紅色火焰上。
喊叫聲、腳步聲、抱怨聲、銅盆相撞的聲音……雜亂無序，亂做一團。
一陣風過，焦熱之氣，伴著水汽，伴著木材燃燒的濃煙，瞬間迎麵撲來。
伯思躲閃不及，被重重嗆了一下。肺部盈滿，呼吸無力，窒息感襲來，絕望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驚恐地瞪大眼，抑製不住咳嗽起來。
一隻大掌拍在他後背，一下一下，伯思呼吸漸漸舒緩。
“大公子，別著涼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一秒，那人把衣袍披在伯思身上。
伯思扭頭，衝身後的趙山擠出一絲苦笑。
趙山心疼，抱起伯思便往外走。
“趙叔，咱們這是幹嘛去？”
“回家。”
趙山強壓下心頭的憤怒，盡量語氣柔和。兩個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現如今糟了如此劫難，實在是讓他心疼得緊。
不料，伯思掙紮著從趙山懷裏跳下來，轉身往後看。周奇抱著仲熠，緊跟在他們身後。
“大公子，我們先送你們回府好不好？天氣又冷，衣服又濕，剛才還嗆了煙，得找個大夫好好瞧瞧，千萬別耽誤了。”
趙山十分著急。
伯思扶著他站定，一隻手撐著額頭，腦子裏脹脹的，好像有些東西呼之欲出，卻又遮遮掩掩，不甚清明。
“著火了？”伯思抬眸問趙山。
趙山點頭，在他耳邊低語道：“王爺知道宮裏危險，一早就安排我們遠遠護著兩位公子。我們察覺出不對，馬上衝進了文華殿，沒成想，還是晚了一步。”
趙山很是懊惱。
伯思踉蹌著回到月台上，隻見殿內的明火已經被人撲滅，殿內家具擺設東倒西歪，現場煙熏火燎，狼藉一片。
他猛然想起什麽，四下去找，卻毫無蹤跡。
“大公子，您找什麽呢？”趙山不解。
“太子，太子在哪裏？”
趙山和周奇互相看一眼，雙雙茫然。剛才情況危急，他們衝進去後隻顧著救自己主子，哪兒還管得了其他。
他們一人一個救出伯思和仲熠後，一眾太監趕過來滅火，現場也亂做一團，根本沒留意太子沈益德。
經伯思這麽一提醒，剛剛滅完火還沒喘口氣的太監們，瞬間都慌亂起來。
有人到殿內去找，有人到廂房去找，文華院內每一處角落，就連官房裏都尋了個遍，也沒找到太子沈益德的影子。
“太子爺頑皮，興許偷偷溜回宮去了吧？”有小太監抱著僥幸心理。
“不能夠，屋內的人剛才被發現時，都已經暈了過去，兩位沈公子也不過剛剛醒來，太子爺身子本弱，即便提前醒了過來，也沒精力跑出去玩。”有人尚存理智。
“那，不會是在殿裏吧？不會被……”有人的聲音已經開始打顫。
太子爺如果葬身火海，毫無疑問，他們都得陪葬。
眾人一聽，紛紛嚇得變了臉色，重又衝進殿內，在焦黑的灰燼裏翻找了好幾遍，同樣沒有發現沈益德的身影。
詭異。
眾人正一籌莫展的時候，隻聽大門處傳來吵嚷聲，伯思循聲看去，隻見佟銀河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文華殿的月台一人多高，佟銀河一邊焦急詢問，一邊手腳並用爬上台階。
“失火了？失火了嗎？”佟銀河來到大殿前邊，隨手抓住一個小太監，瘋狂晃著那人的肩膀。
小太監沉默不語，隻是點頭。
“人呢？太子爺呢？兩位伴讀公子呢？都燒死了？”
佟銀河一口氣說完，撥開人群走到大殿門口，扒著斑駁半黑的菱花門框，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伯思和仲熠互看一眼，雙雙走上前，來到佟銀河身後。
兄弟倆先拱手行禮，後齊聲說道：“伯思/仲熠，見過佟少尹。我們沒事，我們沒有被燒死。”
定是他二人的聲音過於突兀，驚著了佟銀河。他身子震了一下，猛然扭過頭來，目光驚恐看向兄弟二人，不認識一般。
也難怪，伯思和仲熠身上披著侍衛的外袍，剛才人多雜亂，他竟然沒有認出來。
佟銀河心頭懊惱，卻也不敢有絲毫表現，起身一把把二人攬進懷裏，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地哭喊。
趙山和周奇早有防備，一左一右走上前，架起佟銀河的胳膊，把他從兄弟二人身上挪開。
佟銀河擦了擦眼淚，停下哭聲，衝小哥倆問道：“你倆好好的，太子爺呢？”
伯思哭喪著臉，搖了搖頭。
“太子爺，燒死了？”佟銀河的聲音，難以抑製地變了聲調，聽起來像太監的聲音一樣刺耳。
伯思又搖頭。
佟銀河有些懵，追問：“到底怎麽了？”
“太子爺，他不見了。”伯思說完，目光沉靜看向佟銀河。
佟銀河臉上一瞬間神色變化，先是彎了彎唇角，隨即重又掩麵哭喊，“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麽就不見了呢？”
是啊，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麽就不見了呢。
伯思也納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