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無常
第二日一早，行進隊伍做了調整。
沈鐸嚴跟周奇調換位置，來到隊伍最前邊，周奇則隱在隊伍最後。
離著老遠，沈鐸嚴遠遠看到城門口迎接他的人。
兩個官員模樣的人騎在馬上，身後各自跟了十來個隨從。
出城的行人，進城的商販，絡繹不絕，熙熙攘攘。襯托得那兩撥人越發冷清孤寂。
下馬威？
沈鐸嚴第一反應便是萬歲爺要給他下馬威，殺殺他的威風。
轉念一想，又覺幼稚好笑。
他淡定如常，心頭起了波瀾的，反而是別人。
方義雲打抱不平，說道：“咱們以前打了勝仗凱旋回京，哪次不是萬歲爺親自迎出城門，彩旗招展、萬民歡呼，那排麵，那陣仗，是何等威風。
這回，您力破北疆困局，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況且手握萬歲爺禦筆親批的詔書，就這幾個人迎接您？未免太小看人。”
他邊說邊謹慎地看一眼沈鐸嚴，見沈鐸嚴依舊神色淡淡，他心裏難免著急，又說道：“回頭您可得找禮部好好說道說道。”
“說什麽？”沈鐸嚴戲謔看他一眼。
“就說，就說……”方義雲一時語塞，理了理思路才又開口：“找他們理論一下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嘛，您以前就是吃了不爭不搶的虧，讓他們覺得您好欺負，便往死裏欺負。這次，您可得吸取點教訓。”
方義雲的話，有誇張的成分。但出發點是好的，就是想引起沈鐸嚴的重視。
沈鐸嚴笑笑，沒接話。
見他不以為意，方義雲決定加碼，“您看看他們，傲氣冰冷，見了咱們，都不知派一個小廝過來迎一迎，就好像誰欠了他們錢一樣。而且迎接朝廷重臣，不穿的喜慶些，反而一個穿白，一個著黑，遠遠看去，跟黑白無常索命一樣，真是晦氣。”
悶葫蘆方義雲今兒話多得有點反常。
他話音剛落，“啪”的一聲，胯下戰馬被人重重抽了一下，馬兒受驚昂首嘶鳴，差點把他掀落馬下。
方義雲嚇得臉色發白，慌張著勒住了馬韁繩。
“誰？”
他一臉怒氣扭頭訓斥，隻見段秦月冷冷瞥他一眼，一字未發，打馬往前而去。
方義雲看著她從自己前麵飄過，一臉不可置信問沈鐸嚴，“是她？”
沈鐸嚴點點頭。
“我說錯話了嗎？”方義雲轉著眼珠，十分困惑。
沈鐸嚴又點點頭，眼裏還帶了點看好戲的期待。
“哪句說錯了？”
“黑白無常那句。”
方義雲挺直腰杆往前方張望，沒說錯啊，那倆官爺一黑一白，一左一右，守在城門口，可不跟黑白無常一樣嘛。
他嘟囔道：“又不是說她，何至於生這麽大氣？”
沈鐸嚴搖搖頭，不無惋惜說道：“比說她嚴重。”
方義雲眼睛瞪得銅鈴一樣，求救似的看向沈鐸嚴。
沈鐸嚴“見死不救”，關子賣到底，臉上一副“你完了，你死定了”的嘲笑表情。
“裏邊有她親戚？”方義雲後知後覺。
“他爹。”
方義雲一聽，腦子裏哐當一聲，整個人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耳邊好像響起心碎的聲音。
沈鐸嚴落井下石，不懷好意地叮囑道：“你這張嘴呀，打今兒起，多吃飯，多喝水，少說話，保命要緊。”
方義雲哭喪著臉，緩緩扭頭看他，“剛才犯過的錯，還能補救嗎？”
沈鐸嚴重重歎了口氣。
方義雲哭死的心都有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來到城門邊，沈鐸嚴勒住馬韁繩，左右審視兩位官員。
身著白袍的那位，沈鐸嚴有過一麵之緣，乃是婁貴妃的父親，婁裕。
身著黑袍的那位，沈鐸嚴非常熟悉，乃是當朝國丈，段大老爺——段鑫。
萬歲爺派了兩位老丈人過來迎接他，可謂用心良苦。隻是，這兩位老丈人，看著有點不對付。
婁裕朝東看，段鑫朝西望，倆人誰也不搭理誰，遠看像搭檔，近看像仇人。
沈鐸嚴管不了那麽多，翻身下馬走上前來，一拱手，問候道：“見過段叔，見過婁大人。”
那二人如被高手解了穴道，雙雙看向他，慌忙下馬迎了上來。
“鐸嚴賢侄，你可算回來了。”搶先一步的是段大老爺，跟沈鐸嚴打過招呼，越過人群，目光落在段秦月身上。
“見過陵王殿下。卑職奉了萬歲爺的命令，在此恭候多時了。”
婁裕的聲音不陰不陽。
“有勞。”
沈鐸嚴對上婁裕的目光，心頭一震。這個歪門邪道的國丈，衣著華貴、氣勢壓人，比正牌國丈段大老爺還要威風。
隻見婁裕從懷裏掏出一卷明黃的錦帛，拿在手裏緩緩展開，說道：“陵王一家接旨。”
沈鐸嚴一家忙匍匐在地。
婁裕抖了抖肩，高聲念道：“.……念陵王家眷一路辛苦，特命回府休整，改日再進宮謝恩。欽此！”
“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
對於沈鐸嚴一家的恭敬，婁裕心裏十分受用。他把錦帛卷做一團，遞給沈鐸嚴，“不無羨慕”地說道：“陵王殿下，萬歲爺待您，可謂體貼周到哇。”
婁裕說話，總是一副意有所指的語氣。明明是笑著說的，卻讓人聽出幾分殺機。
沈鐸嚴拿不定他到底什麽意圖，自然不會貿然回應，點頭微笑，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陵王殿下，請吧。”
婁裕抬手做個請的姿勢，笑得更加陰險。
仿佛那大開的城門，是吃人的怪獸，等著沈鐸嚴自己落入陷阱。
進出的百姓被守城官兵攔截，空出大道供沈鐸嚴通行。不滿被攔的百姓議論紛紛。
“這人是誰啊？”
“聽說是陵王殿下。”
“就是當初那個威名赫赫的赤麵閻羅？”
“好像是。”
“啊，他沒死呢？還有膽量回來？”
“噓，你小聲點吧，腦袋不要了！”
……
一陣秋風迎麵撲來，吹得沈鐸嚴衣角翻飛。
所有人的視線匯聚一點，有欣喜、有惋惜、有擔憂、還有期盼。
沈鐸嚴正一正衣冠，嘴角掛笑，目光沉穩，一步一步，穩穩向前。
錯後一步，婁裕暗暗撇了撇嘴，挑眉看向一旁的心腹。
那人諂媚一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