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虎穴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雙錦緞雲紋靴從眼前走過,林玉慈暗中長舒了一口氣。
正準備起身時,不料那雲紋靴重又折返回來,站定在麵前。
下一秒,頭頂響起低沉悅耳的聲音,“下跪何人?”
平常柳春花最是伶牙俐齒,此時卻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樣,隻顧跪地發抖。
無奈林玉慈開口回道:“我們三人,乃是翠怡樓……”
“翠怡樓?”
那人喃喃重複,顯然並沒有耐心聽她繼續說下去。
也是,青樓姑娘的姓名,在這些位高權重的男人眼裏,入耳都是褻瀆。
“免禮吧。”那人甩下三個字,轉身離去。
這,算是得罪他了嗎?
林玉慈拿捏不準,扭頭看老鴇柳春花。
柳春花像是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滿腦門的汗。臉上花了一下午精心準備的妝容,也花了幾分。
她劫後餘生一般,隻顧著喘粗氣,完全沒有責備林玉慈的意思。
想來,不算得罪。
林玉慈心頭大石放下,在周奇的拉拽下站起身。
“昊王是誰呀?”
周奇一臉懵懂,低聲詢問。
柳春花沒聽到一樣,隻顧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衫。
“昊王殿下的威名,你都不知道?”
引路小廝一副看鄉巴佬的鄙夷神情,“他可是今天堂會最最最重要的客人。”
“最最最重要的客人?恕我愚昧,還請小哥賜教.……”
周奇從腰間掏出一塊碎銀,假裝無意塞到小廝手裏。
小廝暗暗攥了攥,這才以手掩口,湊在周奇耳邊說道:“昊王乃是當今萬歲爺的皇叔,自是身份尊貴的。隻是,尊貴歸尊貴,雖然他老人家身受百姓敬仰,奈何也隻是個養尊處優的閑散王爺……”
“那為何小哥卻說他是今晚最最最重要的客人?”
周奇的反問,讓引路小廝一愣。顯然這個問題過於複雜,他也一知半解,不甚清明。
不懂裝懂,最重要的在於氣勢。
小廝遂板起麵孔,訓斥道:“你一個青樓的姑娘,問那麽多幹嘛,咱們快些走,我還有好多活兒要做呢。”
說完,轉身徑直往前走。
周奇衝他背影瞪上一眼,扭頭招呼柳春花和林玉慈跟上。
來到離前廳隻剩十來步的地方,意外的,柳春花打起了退堂鼓。
“剛才過門檻時,把裙子踩髒了,我.……我就不去了。”
她臉如死灰,轉身欲往回走。
這怎麽能行?沒了她,林玉慈和周奇可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麵。
盡管今日打進了太師府,柳春花就表現得十分失常,即便這樣也不能讓她一走了之。
林玉慈衝周奇使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挽住柳春花的胳膊,架著她往裏走。
“都已經到這了,怕是不能退了。”林玉慈一邊勸柳春花,一邊抬眼瞧。
隔窗望去,隱約可見前廳裏燭火通明,甚至能遙遙望見範太師的身影。
“我突然有些頭疼。”柳春花扶額,突如其來的病嬌一看就是裝的。
“忍一忍就好。”周奇鐵鉗一樣的胳膊,牢牢鎖住柳春花。
“我們兩個初來乍到,萬一得罪了貴客,給翠怡樓的姑娘們惹來殺身之禍,可就罪過大了。”
林玉慈嚇唬柳春花。
柳春花此時早被別的嚇破了膽,哪兒還顧得了其他。她一臉驚慌,用力往回扯著身子。
三人的異常舉動,惹來旁人的注目,就連範太師,都放眼瞧了過來。
他嘴角扯出一個笑,衝她們招了招手。
柳春花不好再退縮,硬著頭皮走上前,給範太師行了禮。
隻是,今天的她,端著羞澀內斂,比尋常的良家婦女還要乖順幾分。全不似往常花蝴蝶一樣的妓院老鴇風格。
範太師深目瞧了她兩眼,倒也沒問,吩咐下人將他們引到早已安排好的位子上。
正廳內不過擺了四桌,隻一桌女眷。桌邊已經坐了兩位婦人,穿著打扮打眼瞧去,便是正妻主母。
那二人一見柳春花,不由露出鄙夷神色。
也是,她們雖然沒有逛過春樓,可是消息還是靈通的。柳春花的大名,又豈會不知。
正妻夫人們,必然不屑於和柳春花這樣的煙花女子同桌而席。
奈何現在身在太師府,位置座次又是範太師安排好的,不看僧麵看佛麵,誰又敢提出異議?
是以,不情不願,橫眉冷對,也隻能忍著。
同桌五人,皆是沉默。
林玉慈不動聲色望了幾眼宴席主位。範太師坐在下首邊,主位上端坐著那位昊王殿下。
此時,林玉慈才有機會好好打量昊王。
隻見他大約四五十歲,滿頭青絲用白玉冠高高束起,一絲不亂。臉上皮膚微微鬆弛,卻保養極好,白嫩得出奇。
大約因為上了年歲的關係,身形略有發福。一身絳紫色長衫,越發襯出身份的尊貴。
想來昊王年輕時,必是一位相貌出眾的男人。現如今雖然身份尊貴,卻沒有平常上位者的那份跋扈淩厲。
林玉慈直覺,他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陰柔的氣息。
這樣的人,要麽隱藏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狠厲,要麽就是養尊處優慣了,骨子裏隻有歲月靜好、錦衣玉食,不見任何風霜。
林玉慈偷偷打量昊王,許是感受到這份氣場,昊王轉頭看了過來。
林玉慈嚇得慌忙收回視線,側身躲到周奇身後。
過了好一會兒,再看過去時,昊王正和範太師抵頭說笑,像是全然沒發現一般。
仆婦下人魚貫而入,珍饈佳肴一一擺上了桌。
前方小戲台上,“當當當”三下鑼鼓敲響。大幕拉開,咿呀呀的戲腔從後台傳出來,緊接著濃墨重彩的名角上了場。
眾人邊吃邊聊,前廳內好不熱鬧。
柳春花一反常態,低頭吃菜,抬頭看戲,靜默得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林玉慈聽不懂唱的什麽,百無聊賴四下觀察。
無意間卻瞅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摘了胡須,換上一副太師府下人穿的黑色綢緞短褐,猛一看,林玉慈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她不可置信揉眼再看過去,那人分明就是沈鐸嚴。
隻見他走到範太師身旁,低頭耳語幾句,抬頭時意味深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昊王。
隨即轉身走出前廳。
林玉慈周身血液凝固一般。
她瞪圓了眼睛看向周奇,周奇卻像是沒事人一眼,大口吃喝,甚至很不在意地衝她笑了笑。
莫非,這便是他們籌謀的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