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下鬥酒(2)
三碗桃花釀下肚,林玉慈明顯放鬆了許多。
“我覺得你這人……”她抬手虛空點了沈鐸嚴幾下,仿佛對他有些無奈。
沈鐸嚴納悶,湊過去問道:“我這人怎麽了?讓你很失望嗎?”
林玉慈搖著手指否認,眯著眼盯著他看了會兒,說道:“外貌倒是不失望,可這裏,卻讓人失望。”
她伸著食指,在他胸口點了兩下。
桃花釀作祟,她手上沒輕沒重。第一下,指尖重重地按在他胸口處,微微有些疼;第二下又很輕,如羽毛輕輕拂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癢意,從沈鐸嚴心頭劃過。
他呼吸滯了滯,大腦短暫缺氧,讓他瞬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腦袋木木的,心頭亂亂的,一雙眼盯著她,卻也不知自己想幹嘛,該幹嘛。
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追問:“我怎麽讓你失望了?”
林玉慈一雙霧蒙蒙的杏眼望向他。她醉在一雙眼,離這麽近,仿佛看不清他。她不甘心地往前湊了湊,光潔的腦門幾乎要貼到他的臉頰上來。
她喃喃說道:“我倒不失望,你有一身好皮囊,在我眼裏已經足夠了。”說完,嬉笑著抬手在他臉頰拂過,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玩火。
“我……我隻是,替三個孩子們惋惜。”她收回纖手,眸光黯淡,仿佛被勾起了傷心事。
沈鐸嚴皺眉,不太懂她話裏的意思,問道:“替他們惋惜什麽?”
“惋惜什麽?自然是為他們的前途惋惜咯。旁人家的父母,為了孩子能夠有個好前途,擇名師選名校,恨不得削尖腦袋住到天子腳下。
咱們倒好,躲在這深山老林之中,隱姓埋名,日月為伴,東鄰獵戶,西鄰農夫。不用多,隻消十年,等到孩子們長到十六歲,他們便會埋怨你了。”
林玉慈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眯著眼,很不滿地望向沈鐸嚴,見他沉默不語,又說道:“古話說得好,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眼下不籌謀,以後隻怕就晚了。”
“那,我該怎麽做?”沈鐸嚴扭頭望著林玉慈,從未有過的嚴肅認真。
林玉慈搖搖頭,喃喃說道:“我也不知。隻是,我覺得如有人這樣欺壓我,我定是不服的。管他是天皇老子還是誰,舍得一身剮也敢把他拉下馬。”
沈鐸嚴輕笑,“沒想到你還是這樣豪邁的女英雄。”
林玉慈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擺擺手,歪著身子靠過去,貼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酒壯慫人膽而已。”說完,捂著嘴吃吃地笑。
隔著一層初夏的輕薄衣料,從她身上傳來陣陣幽香,溫熱的體溫灼得他皮膚發燙。
他內心一陣恍惚,林玉慈這樣小女子的一麵,他還從來沒見過。
恍惚中,仿佛能想象到彩之長大之後的模樣。
沈鐸嚴心底莫名開始變得柔軟。
不知怎地,便想起那日在天牢時她說的話。她說以後替彩之擇婿,不要想著家勢財富,一定要替彩之尋一個愛她寵她的夫婿。
大概她的擇婿標準,也是寵她愛她吧。
沈鐸嚴心裏胡亂地想著,過了會兒,又問道:“他們,真的會埋怨我嗎?”
“如果換做你,大好的年華無所事事,整日在山上放羊一般玩耍,長大了跟鄉野村夫無異,功名無法考取,能走的路不過農商而已。
到了可以議親的時候,伯思、仲熠,十有八九會聘附近農夫、獵戶的女兒為妻,過上柴米油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彩之呢,嬌氣又貪吃,普通人家自是看不上的,選來選去,大概得嫁入屠夫家裏去。
如果一降生他們便過著這樣的日子,倒也無可抱怨。可明明見識過了繁華,過了一段如雲端一般的錦繡日子,最後卻落入穀底,深陷於泥沼。你說,他們心裏又該作何感想?”
清醒時,這些話林玉慈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因為她知道,沈鐸嚴也不想如此,這樣說了,如在他心頭刺上一把劍。
可現在她借著三分醉意,顧慮便少了很多。借著酒勁,把實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真話總是傷人,不管披著什麽樣的外皮。
沈鐸嚴深吸一口氣,臉上神色肅穆,自顧自倒了一碗酒,仰脖一飲而盡。
“其實,我有話要對你說。”他嚴肅說道。
“說什麽?”林玉慈托著腮,望著沈鐸嚴的側顏。
月光從另一側照過來,他冷峻的臉一半在月光中越發朦朧,一半隱在暗影裏越發冷峻。
“你的顧慮,我自然是想過的。大約過不了多久,咱們便能搬離這處,換一個地方生活。”話未說完,他抬眸望月。
林玉慈腦子有些慢,思量了會兒,才喃喃問道:“換個地方?換去哪裏?”
“一座小城,不需要隱姓埋名便能安頓下來。伯思、仲熠可以繼續讀書,彩之呢,也可結識一些城內的小姐貴女們為伴。他們再不用在山裏撒野,也不必擔心荒廢了他們的大好年華。”
沈鐸嚴說完輕笑,有些無奈,又帶了幾分憧憬。
林玉慈絞盡腦汁想了想,一想起文鑲帝母子的狹隘小氣,便直搖頭。
她質疑道:“這法子好是好,可咱們去哪兒找這樣的小城?在北閔地界內,怕是找不到。”
“北閔沒有,咱們去西洲找。”沈鐸嚴仿佛下定了決心,語氣也強硬起來。
“西洲?”林玉慈搖頭輕笑,“你大概喝多了,喝糊塗了。你忘了當年西征,你活捉西洲主帥的事兒了?他們又怎麽會容得下咱們?隻怕是到時候,比現在還要可憐幾分。”
沈鐸嚴心中甚覺得諷刺,不由苦笑。
夜色漸涼,如寒冰濕氣,不知不覺浸入四肢百骸。沈鐸嚴脫下外袍披到林玉慈身上,幽幽說道:“今時早已不同往日,眼下夏之佃一家的處境,比咱們還要慘呢。咱們好歹一家人首尾俱全,沒有性命之憂。他們一家,現如今隻逃出來一個夏桐安,其他人還關押在大牢裏,不定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真是沒想到,當年我們戰場上是仇敵,拚得你死我活。現如今卻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要靠結盟來保下性命,來尋得一方田地才能活下去。”
沈鐸嚴感慨良多。
林玉慈皺著眉說道:“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
沈鐸嚴這才把白日裏發生的事兒,來龍去脈盡數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