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探冷宮
秋風卷著黃葉,在冷宮牆角打著旋。
一群大雁從如洗的天空飛過,“嘎嘎”叫了幾聲,越發顯得寂寥。
兩個又老又殘的太監守在宮門處,打著哈欠正閑聊。沒留意,眼前突然站定了幾個人。
為首的那人腳上穿著白底雲靴,從那白生生,未曾沾染絲毫泥點汙穢的鞋底來看,便知此人身份尊貴。
兩個老太監茫然順著雲靴往上瞧,墨色織金祥雲紋的長袍衣擺,在秋陽下閃著細碎的光。
這樣尊貴的衣飾許久不曾見過了。於是,兩人戰戰兢兢仰起頭看向來人。
那人背光而立,五官看不真切。正發愣間,隻聽一旁隨行的小太監尖聲利嗓訓斥道:“大膽奴才,都老糊塗了?見了馮大總管,還不趕快磕頭請安!”
“馮大總管?”兩人茫然互看一眼,其中一個稍微機靈些的,小聲嘀咕道:“莫非,是勤政殿,萬歲爺身旁的,馮大總管?”
不等他倆反應過來,那小太監便急吼吼說道:“既然知道是馮大總管,還在這裝什麽大爺?”說著,作勢上來就要打。
兩個老太監忙跪地求饒,一邊護著腦袋,防止真挨了打,一邊磕頭如搗蒜,嘴裏不停說著“馮大總管萬安!”“馮大總管身體康健!”“馮大總管長命百歲!”
馮至才看也不看那二人一眼,掏出袖籠裏的帕子,掩住口鼻,悻悻說道:“免了,起來回話。”
兩人哆哆嗦嗦起身,垂臂彎腰站在原地,膽戰心驚等著訓話。
馮至才不理二人,隔著門洞往冷宮內瞧了瞧。隻見滿院荒草,斷壁殘垣破敗不堪。
他皺了皺眉,問道:“那位高娘娘,現如今獨自住在裏邊?”
“高娘娘?”兩個老太監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問一聲。
不等馮至才再問,一人猛然反應過來,忙點頭應道:“在呢,在呢”,說完湊近了問道:“馮大總管,您可是要找那位高娘娘回話?奴才這就去給您叫去。”說著,便欲往冷宮內走。
不料,馮至才擺手攔住了他,衝身後的小太監吩咐道:“去找幾個人來,把院子屋裏都打掃一番。”
小太監應了一聲,小跑著自去找人。
兩個老太監麵麵相覷,隻覺有大事要發生,卻也不敢多問,不等馮至才吩咐,忙各自找家夥事兒,擼起袖子,便忙碌起來。
等馮至才走遠,兩人這才湊到一起嘀咕幾句。
這個說,自高太後四年前被廢為庶人,這麽久的時間內,除了陵王殿下過來探望過一次,從沒有其他人過來瞧上一眼。
那個說,既然馮大總管過來探路,必然是萬歲爺想念親娘了。
這個又說,那一聲“高娘娘”極為微妙,其中深意,讓人猜不透。
兩個人嘀嘀咕咕議論半天,見別的人過來,便閉口不言,各自忙著修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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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黑,一行人急匆匆閃進冷宮。
值守的老太監早已經被攆了出去,遠遠地跪在牆角發抖。
馮至才“吱扭”一聲,推開屋門,恭恭敬敬做個請的姿勢,說道:“爺,您請。”
隻見一個披了玄色暗金紋鬥篷的人影,邁步走進屋內。馮至才並未跟進,小心翼翼關上房門,守在了門外。
屋內燈光如豆,高太後佝僂著身子,正坐在燈下補著一件破棉襖。見有人進來,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呀?”
那人也不說話,徑直走到屋子中央。他頭上戴著帽子,一張臉藏在暗處,讓人看不真切。
高太後如今早已老眼昏花,眯著眼睛定定望向那人。
她視線掃過那人腳上穿的白底黑緞繡了龍紋的朝靴,整個人如定住一般。不過須臾,抬頭看著那人的臉,呼吸急促,渾身發抖,慌亂起來。
她把手中衣物隨意扔到一旁,針尖不小心劃過指腹,顧不上疼,哆嗦著走到那人麵前。
她想把那人的五官看個仔細,奈何那人有意躲著她,背轉身去,徒留給她一個背影。
高太後本想上去攬著他的肩膀,可一雙手伸到半空,卻猶豫起來。最終不敢逾越,艱難收回雙手,矮身行禮,抖著聲音說道:“臣妾,哦不,民婦參見皇上。”
屋內一時靜默。
半響,那人緩緩摘下風帽,露出消瘦蒼白的一張臉。正如高太後所料,不是旁人,正是當今萬歲爺,文鑲皇帝。
文鑲帝看也不看高太後一眼,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甩一甩衣袖,冷冷說道:“起來吧。”
高太後尷尬起身,一時無措。
她環視四周,隻覺這屋子簡陋如斯,除了一把破敗掉漆折了腿兒的椅子,再無可以坐下的地方。
於是,她慌忙走到椅子前,把破棉襖隨意扔到一旁,用袖子在椅子上蹭了又蹭,擦了三四遍,這才戰戰兢兢說道:“皇上,您請坐。”
“不必了!”不同於高太後的熱情,文鑲帝態度依舊冰冷。
高太後一腔熱情被潑了冷水,不好再開口,驚恐又失落地站定在原地。
她幾次偷偷抬眸,想要把文鑲帝看個仔細。奈何他故意躲著她,背轉身子,始終把自己那張年輕蒼白的臉,隱在暗處。
“四年不曾過來看我,為何今日……”終究高太後耐不住性子,訕訕開口問道。
“你是在怪我嘍?”文鑲帝口氣不虞,扭頭看她。卻隻看了一眼,便慌忙移開了視線。
他頓了頓,語氣不似剛才那般別扭,開口問道:“我曾問過你,有朝一日得見我父皇,你該如何向他交代。如今四年過去了,這問題你可曾想好?”
高太後見他舊事重提,難免觸了傷心往事,渾濁的雙眼擠出幾滴淚水,顫抖著聲音說道:“有些事兒,並非如你看到的那樣。”
文鑲帝很不服氣,質問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莫非,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
“你親眼看到不假,可你父皇做過的那些事兒,你又何曾看到。他那人,也並非就如你心中那般威嚴聖潔。”高太後頗有些氣急敗壞,聲音透著暗啞。
文鑲帝瞪著高太後,憤憤說道:“我父皇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說。”
高太後終究抑製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文鑲帝心裏亂亂的。自從翠虛宮捉奸之後,他隻在太皇太後大喪之時,見過高太後一麵。
其實,這期間也並非沒有想念過她,隻是,心內芥蒂不曾消除,便拉不下臉麵過來瞧上一眼。這一拖,便是四年。
那日太皇太後大喪之日,高太後眾目睽睽之下,闖過層層禁衛,執意到靈前磕頭跪拜。
她蒼老佝僂的身影,深深刺痛了文鑲帝的心。
思前想後,糾結了很久,這才鼓起勇氣過來看上一眼。具體說什麽,做什麽,卻也理不清個思緒。
今日得見,果不其然,又是一番母子間的爭吵。他有些失望,長歎一口氣,轉身便欲離開。
不料,高太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萬歲爺須得防著些陵王沈鐸嚴,你若大意,終有一日,他會奪你皇權,傷你性命。”
文鑲帝愕然,扭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