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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兄妹相認

  威嚴堂內,沈鐸嚴端坐桌後。桌前站著兩個風塵仆仆的男人。


  孔欒雖滿臉疲憊,此時卻是輕鬆神色;方義雲滿臉滄桑,染著長途跋涉的塵土,卻神情緊張地望著門口,聽到任何風吹草動,便伸長了脖子張望,恨不得雙腳飛奔出去,迎上來人。


  “吱扭”一聲,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得易邁步走了進來。他側身讓開,衝身後那人一努嘴,說道:“愣著幹嘛,進來呀。”


  不待那人走進來,方義雲已經慌張著撲了過去。


  隔了門檻,方義雲和春桃,哦不,應該是方玉珂,兩兩相望。


  方義雲滿臉悲痛,癡望著方玉珂;方玉珂則是一臉狐疑,一雙眼左顧右盼,留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滿臉的防備神色。


  “你,你……真的是……玉珂嗎?”方義雲抖著聲音問道。


  方玉珂斜睨他一眼,未置可否,冷冷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姑奶奶我可不是隨便就能蒙住的。”


  方義雲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說道:“是不是,你讓我驗一下便知。”


  方玉珂上下打量著他,不由怒火中燒,嗬斥道:“休得無禮。沈鐸嚴,你莫想隨便找一個人過來,就能騙過我。我告訴你們,蒙人的鬼話,說給別人聽去吧。姑奶奶我不信。”


  方玉珂牙尖嘴利,方義雲拙嘴笨舌。


  他嘴慢,手腳卻快,嘴上說著“你,你……”話沒說完,人已經一下子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方玉珂的肩膀,抬手便要解她脖頸處的梅花盤扣。


  方玉珂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見他這樣,露出滿臉驚慌神色,厲聲吼道:“你幹嘛,沈鐸嚴,這便是你想的蒙我、辱我的法子?”她聲音堅毅,腳下往旁邊一閃。


  方義雲手上抓空,被她躲開。


  不等他反應過來,方玉珂已經一頭撞向旁邊的柱子。


  隻聽“咚”的一聲,她小小的身體仿佛被定格一般,僵硬在柱子旁。隨即,慢慢地軟了下去,癱倒在地上。


  柱子上一灘刺目的血跡,她的額頭上,一個大窟窿,正“汩汩”滲血。


  幾個大男人傻在原地。


  得易看看方義雲,隻見他已經嚇傻一般,踉蹌著走過去,蹲下身子,把方玉珂的身體抱在了懷裏。


  沈鐸嚴也被這聲巨響嚇了一跳,忙跑出來看個究竟。隻見方義雲痛哭流涕,扶著軟做一團的方玉珂,懊悔得恨不得拿刀殺了自己。


  “得易,去拿金瘡藥。孔欒,去請徐神醫。義雲,把她抱到屋裏來。”沈鐸嚴言簡意賅吩咐。


  得易轉眼拿來了金瘡藥;孔欒嘴裏暗戳戳罵了方義雲一句,卻顧不得抱怨長途跋涉的疲憊,扭頭便往外跑,去城外請徐神醫。


  方義雲坐在地上沒動,扶起方玉珂的肩膀,顫抖著手解開她脖頸上的梅花扣。


  脖後左側下方,一個梅花狀的紅色胎記,赫然露了出來。


  確認無誤,她便是他走散多年的親妹妹。


  方義雲又驚又喜,又悔又恨,一下子把方玉珂抱緊在懷裏,“嗚嗚嗚”地痛哭起來。


  “小妹,我總算找到你了。以後下到九泉,見到父母,我也不怕了。我沒把你弄丟,我又把你找回來了。”


  方義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著,哭得撕心裂肺。沈鐸嚴看得眼眶發熱。


  “地上涼,把她抱到屋裏暖和暖和吧。”得易見方義雲沒動,又說道,“這金瘡藥是王爺西征時,在藩外得的好東西,藥效奇好。王爺他一直珍藏著,普通人輕易不舍得給。我給你找來了,快給妹子敷上。”得易蹲下來,湊上前,把金瘡藥給方玉珂撒到傷口上。


  方義雲止住眼淚,雙臂用力,把妹妹抱進了屋裏。


  ****

  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窗外昏暗一片,屋內點著數盞蠟燭。不時有人進來,也有人出去,屋裏桌旁有人偶爾低語幾句。


  門縫、窗縫有涼風透進來,燭焰不時跳動,仿佛在屋裏加了遊光,透著一種朦朧又不真切的虛幻。


  身上蓋的被子,厚厚的軟軟的,好暖。幾時不曾這樣睡過一個好覺了。方玉珂暗暗地想。


  好像打從記事起,她便在師父的嚴厲教導下,學拳腳,練功夫。每日裏早起晚睡。


  年少時,她也曾偷過懶,對於練功那樣枯燥又辛苦的事兒,也本能地排斥過。


  師父為了警醒她,把她的被褥全部換成單層的薄被子。夏天尚且還好熬一些,每到冬天,被褥太薄,根本不能取暖,蓋在身上也會讓人瑟瑟發抖。


  每到那時候,她總是咬著牙堅持,想著以後殺了沈鐸嚴,報了大仇,就能解脫了。


  師父說,扳倒沈鐸嚴,適當的時候殺死他,太後一定會重重封賞她的。到那一天,不光會給她爹方慶餘平反昭雪,追認他老人家為衛國大將軍;還會封賞她,給她一大筆錢財,放她走,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方玉珂忍氣吞聲,咬著牙堅持下來。本以為快要成功時,暴露了行蹤,被人識破扣下不說,最後的刺殺計劃也失敗了。


  方玉珂倒不怕失敗,大不了一死而已。這人間處處冰冷,根本不值得。


  本來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最後沈鐸嚴還想出這個損招,意圖折辱她。


  將門虎女,我方玉珂雖然不能成為一個帶兵打仗的女將軍,總不會受辱丟臉,折了老方家的名聲。


  她寧可死,也不偷生。


  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心想著,眼下這等境遇,倒不如直接死了來得更幹脆些。本是衝著以死保節而去的,不成想失敗了,落入這尷尬的境地。


  方玉珂閉上眼,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隻覺得額頭悶悶地疼,仿佛有什麽東西不受自己控製,正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著。


  “你醒了?”一個女聲在耳邊響起,聲音中難掩驚喜。


  方玉珂倔強地抬手在鬢邊蹭了一下,把眼淚擦幹,睜開眼時,自動換上一副不服氣的神情,惡狠狠說道:“即便你們救我不死,我也不會念你們的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凡我活一日,絕不會原諒沈澄的後代子孫。”


  林玉慈聽她這麽說,也不氣,扭臉看一下桌旁,方義雲和沈鐸嚴已經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小妹,我是你大哥方義雲,你認不出我了?”方義雲湊上前,一下擼起袖子,左臂上一處暗紅的胎記,如一朵雲一般。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抱著你玩,你總喜歡指著我這處胎記,叫‘雲,雲’。娘親告訴你,我的名字因這胎記而得,你便記住了我的名字。這些,你都忘了嗎?”


  方玉珂看著眼前人,睜著大眼睛,呼吸逐漸急促。


  她不服氣地說道:“你騙人,我師父說,我哥哥已經死了,被人活活打死了。隻因當時我說餓,他便涉險去給我偷包子,不料被店家抓住,活活給打死了。”


  方玉珂說著說著,痛哭起來,眼淚決堤一般,擦也擦不完。


  “要是知道會害死他,我就是餓死,我也不會讓哥哥去的。”方玉珂哭得幾近崩潰。


  方義雲也是哭,雙手撫上她的肩膀,說道:“哥哥我沒死,當時店家確實打我了兩棍子,可後來被好心人給攔下了。好心人還買了包子贈給我們,我記得我當時開心地蹦蹦跳跳回去找你,遠遠地看到你被人抱走了。我就追啊追啊,怎麽也追不上,把包子都給跑掉了。”


  “那是我師父,他說,他跟沈澄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收的徒弟,都跟我一樣,都是為了找陵王府報仇而去的。”


  方義雲一聽,嚇得回看沈鐸嚴一眼,“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王爺恕罪,小妹她受人蠱惑才會如此冥頑不靈,屬下定會好好教導她,日後走上正途,再不敢做這等不辨是非的魯莽之事。”


  沈鐸嚴擺擺手,牽著林玉慈走了出去。


  離散十多年,他們兄妹一定有滿腹的話要說,把時間留給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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