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虛驚一場
林玉慈隻覺得渾身如燃燒的火炭,從內到外透著炙熱。
她像一個疲憊萬分的旅人,步履蹣跚,走在一條不知名的路上。
抬頭望一眼,日頭正烈。
眸光垂落處,一高一矮兩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她的視線。
林玉慈不由愣在原地,眼底一層水霧,不知不覺間便漫了上來,連帶著呼吸都急促起來。她顧不得四肢酸痛,小跑著奮力追了上去。
“爸爸”“媽媽”這兩個詞,在嗓子裏滾了千百回,任她如何努力,卻始終喊不出聲。瞬時難過、委屈,一下子湧上來,如一股勁風把她席卷。
眼看著父母二人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再也尋不到。空蕩蕩的山間,隻留下她一個人。
她焦急地叫著“爸爸、媽媽”,晚到的呼喊響徹山穀,帶了無盡的回聲,卻得不到期盼的回應。
林玉慈終於崩潰,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父母一定是生她的氣了,再也不理她了。自責像潮水一般襲來,讓她悔不當初。她是家裏的獨生女,她難以想象車禍後,麵對她的離去,父母該有多傷心。
要是早知道這樣,她絕不會跟劉可兒賭氣鬥酒,也不會在酒後開車。
可是,一切為時已晚矣!
正當她坐在地上痛哭的時候,不知何時,麵前站了兩個人。林玉慈低頭看去,隻見麵前一雙黑色雲靴,另一人穿了杏花白綴了珍珠的繡鞋。看衣擺,暗紋繁複,透著尊貴。
她茫然抬頭,刺眼日光中,一對中年男女,正站在她的麵前。
男的大約四五十歲,身量高挑,頭戴一頂黑色綸巾,鬢角發絲斑白,透著些許滄桑。他雖然身形瘦弱,卻脊背挺直,不見絲毫佝僂之態。臉上眉眼透著溫和書卷之氣,一個“川”字赫然刻於眉心。
嗯,這氣質,很儒雅,有點像諸葛亮!林玉慈在心裏暗暗地想。
旁邊的婦人與他年齡相仿,消瘦臉龐已顯露歲月痕跡,眉梢眼角隱約可見細細的紋路。細看之下,柳眉細長,一雙大眼藏了三分笑意,透著溫和善良。
她上穿一件木蘭青錦緞掐花對襟袖衫,下著一條玄青色暗紋馬麵裙。一頭斑白的頭發高高挽起,單插了一支鑲了翠玉的銀質白步搖。通身上下,透著一股素雅貴氣。
兩人盯著林玉慈,雙雙露出和藹笑容,彎下腰來,一左一右,把她扶了起來。
林玉慈抽抽搭搭,剛想開口問他們是什麽人。沒想到那老婦人,一把把她攬進懷裏,便“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嘴裏叫著“心啊、肝啊、乖女兒”之類的話。
不用問,她明白了,麵前的這倆位老人,就是她現如今的父母了。
他們一個是北閔朝戶部侍郎林雲海,官居正三品,掌管著整個北閔朝的土地、人口和財政。
另一個是他的發妻,出身世家望族的容氏,真正豪門清貴人家的嫡親大小姐,雖然先天之疾讓她沒有那麽伶俐,可通身的貴氣,卻是印刻於骨子血脈裏的。
骨肉分離之痛,推己及人,讓林玉慈不忍心推開那老婦人,便任由她攬著,趴在她的肩頭也痛哭起來。
天色將明,窗外的天空已經由墨黑,變為了通透的黛藍色。
桌上紅燭燃了一夜,燭淚順著蠟扡滴落在底下的錫盤上,紅豔豔的一堆兒。原本挺括的紅燭,此時隻剩下短短一截,疲軟又無力地燃著。
沈鐸嚴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右臂支於桌麵,手掌托腮,迷迷瞪瞪剛睡著。
突然,一陣若有似無的哭聲傳來,把他驚醒。
長年征戰沙場,隨時提防敵軍偷襲,沈鐸嚴的耳力早練就得極其敏銳,如順風耳一般。現如今,即便身處家中,卻也不得自由放鬆,睡著時依舊保持著淺眠的習慣。
他猛一下睜開眼,坐直身體,循著聲音找過去,隻見床上的林玉慈,仿佛夢魘著一般,不停地擺著頭,嘴裏含含糊糊,不知在哭訴著什麽。
沈鐸嚴沒叫醒候在外室的丫鬟,獨自掌燈,走過去察看。
隻見林玉慈滿頭大汗,眼角豆大的淚滴一顆顆滑落,仿佛十分痛苦的樣子。她嘴裏口齒不清地訴說著什麽,內容辨不真切,隻聽到有“爸媽”“不要”之類的字眼。
沈鐸嚴歎口氣,把燭台重放回桌上,轉身從架子上拿過來一方幹淨素白的帕子,走到林玉慈麵前,輕輕幫她把滿臉汗濕淚痕擦拭幹淨。
擦完一抬手,附在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額頭不再滾燙,透著一股發汗解表之後的涼意。
終於,如徐神醫預料的那樣,她昏睡兩天後,退了燒,有了好轉的跡象。隻是,夢裏這般喊叫痛哭流涕,倒讓沈鐸嚴實在想不明白。
她出身名門,不曾受過疾苦;現在又嫁給他,上沒有公婆刁難,下沒有小姑小叔排擠,按說日子也算過得順心,卻為何時常這般夢魘,還被徐神醫把脈,斷出“憂思過重”這一類的毛病來?
莫非,自己平常對她太過嚴苛冷肅,讓她甚覺痛苦?反思一下自己的做法,沈鐸嚴也有些含糊起來。
他這邊正愣神,身後慌亂的腳步聲響起,侍月和雲來一邊攏著夾襖,一邊腳步匆匆走了進來。
“高熱已經退了,依照徐神醫的交代,大抵這方子算是對症了,今日裏繼續給你家主子熬藥。吃食方麵,別再緊著讓她進補,多吃些清淡的,退了身子裏這股子燥氣,再補也不遲。”
沈鐸嚴故作輕鬆,堪堪說道。話音剛落,便聽得門外有人悄聲稟報:“王爺,該上朝了。”
沈鐸嚴腰背不由挺直,一改剛才略顯疲憊的神態,陡然生出一股精氣神來,看一眼依舊沉睡的林玉慈,轉身走了出去。
林玉慈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床前,侍月和雲來兩個正在繡花,一個手裏拿著一件天藍色的小錦袍,正在衣擺上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仙鶴;另一個手裏拿著巴掌大小的一件紅色肚兜,正在繡一朵淺粉色的出水芙蓉花。
看樣子,兩人都是給剛出生的小奶娃繡的。
林玉慈幽幽睜開眼,沒有言語,就那麽定定地看著她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