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她不能死(2)
威嚴堂內,沈鐸嚴斜靠在軟塌上看書。
門外傳來爭執之聲,不一會兒,一個丫鬟氣喘籲籲跑進來,不待開口,“噗通”一聲,便跪在了他麵前。
“王爺,求求您,救救王妃……”
沈鐸嚴抬眸看去,下麵跪著的人,乃是林玉慈貼身陪嫁的大丫鬟,名字喚做雲來。
“你主子怎麽了?何至於讓你這般有失體統?”沈鐸嚴視線重又回到書上,話裏都是責備的語氣。
雲來一向害怕沈鐸嚴,此時看他這幅樣子,心上顫了顫,卻也顧不得其他,忙跪地磕了幾個頭,邊磕頭邊說道:“王妃她今日裏一直喊冷,燒了地龍,攏了湯婆子,依舊不見好轉。剛才跟姨太太和二小姐閑聊幾句,說著話,身上就打起了寒戰,腦瓜子滾燙,沒想到不一會兒,便直接昏死了過去。求王爺,過去看看王妃,給她尋個醫生好好瞧瞧吧。”
沈鐸嚴不由皺眉,洗三禮不過剛剛結束一個時辰,剛才還親眼看到林玉慈抱著女兒沈彩之,一副溫柔和善的慈母樣子,怎麽一會兒功夫,就昏死過去了呢?
想一想肉嘟嘟的三個兒女,沈鐸嚴心便揪了起來。
他一甩袍子前襟,站起身便往外走,走到門口衝候在門外的得易說道:“去,快馬加鞭,再把徐神醫請來。”
得易一聽吩咐,剛準備依規矩行禮,卻被沈鐸嚴一把攔住。
都這時候了,還要這虛頭巴腦的規矩幹嘛。林玉慈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行。
幾乎是用跑的,沈鐸嚴一眨眼的功夫,到了萊蕪院的正房。
丫鬟們大多擠在外間,隻有侍月一人,守在床邊,拉著林玉慈的手,不知所措。
旁邊暖閣裏,傳出孩兒們時斷時續的哭聲。
趙管家聽到消息,氣喘籲籲也跑進了萊蕪院,此時正站在門外候著。
“把威嚴堂後邊那間屋子收拾出來,把公子、小姐和奶娘們,都移過去住,免得過了病氣給她們。”
沈鐸嚴隔了門,衝趙管家吩咐道。
趙管家一聽,忙小跑著下去安排。
沈鐸嚴幾步來到林玉慈床前,抬手附在她的額間試一試,滾燙異常;又用拇指、食指兩指一撐,翻開林玉慈的眼皮瞧了一瞧;再把食指湊在她的鼻端探了一探。
身子高熱、臉色潮紅、呼吸急促,在徐神醫來之前,也隻能做些表麵的功夫。於是,吩咐侍月道:“速去打一盆溫水,再準備一個帕子來。”
侍月不敢細問,小跑著下去準備。不一會兒,手腳麻利端過來一個銅盆,裏邊盛了半盆溫水,水麵浸泡著一方素白的帕子。
沈鐸嚴挽起袖子,撈起帕子擰了半幹,疊成長條,附在林玉慈的額頭上。
不一會兒,溫涼的帕子變得滾燙,拿下來在水中浸透一下,擰了半幹,重又附上。幾次往複,那原本滾燙猩紅的小臉,才堪堪透出幾分慘白來。
門外趙管家已經收拾停當,過來回稟。沈鐸嚴安排眾人把三個孩子都挪移出去,自己卻守在林玉慈身邊沒動。
一時,屋裏隻剩下他們二人。
林玉慈的高熱降了幾分,可說胡話的症狀,倒是加重了些。嘴裏不停說著讓人聽不懂話,什麽“爸爸”“媽媽”“劉可兒”……
讓人捉摸不透!
門外有丫鬟在小聲議論,“神鬼”“邪祟”的字眼,不時傳入沈鐸嚴的耳朵裏。
他狠狠把帕子摔進盆裏,激起的水花濺了一地。起身幾步來到門外,把一眾下人教訓一通,賞了一頓責罰給嚼舌的丫頭,命趙管家領著逐出府去。
徐神醫來的時候,正在黑著麵龐管教下人的沈鐸嚴,忙藏下心頭的怒氣,客客氣氣迎了上去,也不再顧忌男女大防,把徐神醫讓進林玉慈住的裏間把脈,隻堪堪地放下了床上的帷幔遮著。
林玉慈瘦弱的手臂伸出來半截,徐神醫一邊捋著山羊胡,一邊把著脈。
半響,抬頭問沈鐸嚴:“王妃她什麽時辰醒過來的?醒來後,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有沒有大怒大氣之類的行止?”
沈鐸嚴一時答不出來,扭頭把侍月和雲來叫到跟前回話。
兩個丫頭一邊回憶,一邊戰戰兢兢回道:“王妃她於昨日傍晚時分醒來,醒來之後茫茫然,像是很多事憶不起來。倒是胃口很好,廚房燉的八珍雞湯,吃喝了不少。”
“可有動怒?”徐神醫追問道。
侍月小心翼翼看一眼沈鐸嚴,壓低嗓音說道:“隻昨日裘夫人過來時,王妃動了一回怒氣,其他……倒也……”侍月唯唯諾諾沒把話說完,眼神時不時往沈鐸嚴那邊飄上一飄。
徐神醫心下了然,轉頭吩咐預備筆墨,走到方桌前,“唰唰唰”寫下一個方子,不及墨漬幹透,抬手遞給沈鐸嚴,說道:“王妃她本就元氣大傷,湊巧外感風邪,內外交困,小縣侯和小縣主們,又有奶娘喂養著,王妃她身體積癰所累,不得排解引起的敗血之症。
照方抓藥,連吃兩日,如若症狀消減,王妃便可無事,此湯劑再吃五日即可痊愈。如若症狀不得消減,到時我再來替王妃請一請脈,調換一下方子。”
沈鐸嚴接過方子看了一眼,上邊不過是些連翹、柴胡、半夏、王不留行等常見草藥,隨手遞給下人,命人自去照方抓藥。
徐神醫捋著山羊胡,像是自言自語說道:“產後婦人最是嬌氣,涼不得,熱不得,饑不得,飽不得,得哄著、順著,氣順了,惡露排得淨,元氣恢複得好。如若動了氣,擁堵閉塞在身子裏,隻怕吃再多藥,也是養不回來的。”
沈鐸嚴聽了,不無擔憂地問道:“徐世伯,照您來看,內人她是否有性命之憂?”
徐神醫先是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不答反問道:“我尊你一聲王爺,你尊我一聲世伯,咱們兩個雖然差了二三十歲,門第之間,我自是攀附不起。可多年前,你父親與我素來有些交情,在這裏,我也就鬥膽拿個大,推心置腹跟世侄多囉嗦幾句。
夫妻之道,倒也稀鬆平常,不過是你敬我,我敬你,舉案齊眉,互敬互愛而已。當日你父親年輕時,雖戎馬天下,赫赫戰功,又是眾星捧月的世子爺,先皇陛下寵愛的嫡長子,可他待你母親,那是真真十分的好。
現如今,你已成親,再不是以前瀟灑狷狂的公子哥,況且眼下又有了如珠似玉的三個孩兒,也該學著你父親的樣子,擔起這幅擔子才成。
女人嘛?珍愛一些,便少些病痛,活得久些。如若整日裏擔驚受怕,心有所擾,憂思過重,即便上好的醫藥,也是治不了病的。所謂,身病好治,心病難醫,就是這個道理。”
沈鐸嚴低著頭聽著,道理他都懂,可有些事兒,總歸不是一人情願的那樣簡單。
徐神醫提到他父親,那個在他腦海裏已然模糊的背影。莫名一口氣堵在咽喉處,隻撞得他生疼,眼眶也紅了起來。
父母伉儷情深,他是知道的。如果他們感情淺幾分,母親也不至於在父親戰死沙場後,始終走不出悲痛,而選擇了隨他而去。
沒有父母的孩子最痛,他深有體會。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的孩兒們,再走他走過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