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
陳柯對這種曲徑通幽的古代宮殿很是頭疼。
安阜園也好,金鳳宮也好,總讓人認不清門路。
與安阜園不同的是,金鳳宮果真是耗費了數百噸的黃銅修建而成的。
這當然不是指整座宮殿都是銅,而是裏麵裝飾了許多的銅製物品。
如正殿的柱子,屋簷上的鎮獸,院子裏的各式各樣的銅像,以及擺在正院中的日晷,地球儀。
陳柯一看見那個地球儀,眼睛就直了。
這地球儀也是黃銅鑄成的,架在一座爐子上,正向外呼呼冒著熱氣。
很明顯,銅球裏麵燒著開水。
因此在蒸氣的推動下,地球儀在旋轉!
“氣轉球?”
陳圓圓看著他的樣子,卻是過來笑道:“有意思吧?這是西洋傳教士幫忙修造的,那邊還有噴泉!你小時候被偷走前,還沒這東西呢。”
陳柯過了好半天,這才回過了心神。
他原本認為這樣浪費銅,隻是單純的奢侈。
不過從殿內逛到殿外,沿途看著這些精致,高大的銅製品。陳柯發現吳三桂和陳圓圓倒是不失一點審美情趣。
不遠處,果然還有一片銅獸噴泉,甚是壯觀。
但這些東西看久了,隻會讓陳柯感覺到一陣陣可惜而已。
難道古代中國這麽多人,就沒想過用它做機器發展生產,隻知道擺在這裏好看嗎?
陳圓圓邊走,見陳柯有些動心的樣子,便忍不住試探道:“喜歡這裏嗎?”
陳柯當然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隻回答:“我要先找解藥。”
這並不是假話,陳柯吃下豹胎筋易丸已經八個多月了。
再不吃解藥,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所以他必須回到韋小寶和九難的身邊去。
陳圓圓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阿珂,你是不是……不願意認王爺這個爹?”
陳柯不置可否。
這讓陳圓圓忍不住靠近了一點,說道:“阿珂,他到底是你的父親,不論他做錯了什麽,你的命是他給的!就算天底下的人都罵他,你也不能……”
“娘,別這麽說。”
見她急切的樣子,陳柯心裏多少有些不忍。
陳圓圓歎了口氣,拉過了他的手,低聲說道:“阿珂,你父王……你父王不會背負一世罵名的。終有一天,他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啊?”
陳柯抬頭望了陳圓圓一眼,一時有些好笑:“幹嘛,要造返啊?”
陳圓圓連忙一把捂住他的嘴。
陳柯卻是不以為然的扭過頭:“沒用。”
陳圓圓一愣。
“為什麽?”
陳柯望了望她,說道:“出兵要師出有名。”
陳圓圓也望了周圍一眼,之後說道:“相信你爹,他是在忍辱負重!隻要時機一到,他就會起兵返清複明,到時候必然天下響就,扭轉乾坤。”
“大明亡了!”
陳柯望著自己的這位母親,實在不知道怎樣和她解釋。
“娘,您有機會也跟王爺說一下,大明亡了!南明不同於南宋,南宋能延續一百多年,那是因為法統在還。大明不行,自崇禎皇帝上吊的那一刻,大明就亡了。”
陳圓圓又愣了。
雖然不太明白陳柯的意思,但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
“但王爺說……”
陳柯喘了口氣,也拉過了陳圓圓的手。
“明朝並不是滿清滅亡的,和您更沒有半點關係,它是被農民推翻的!至於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那是匹夫之勇。崇禎身為一個國家的領導,政權危亡之際,他要做的應該是保全幹部體製和部隊建製,而不是抹脖子上吊。隻要他不死,哪怕像宋徽宋那樣被抓走受辱,國家的法統就存在!但他圖爽快,國家的法統就消失了,朱元璋也救不回來。”
對於九難坑了自己,陳柯肯定有怨氣。因此說起話來多少有些偏激。
這時,石杆的另一頭卻有人應了一句:“歪理邪說!”
聲音正是吳三桂!
對於吳三桂在這裏,陳柯也並不意外。這裏畢竟是王府的後宮。
吳三桂依然是一身常服,背著手慢慢踱上石階。
陳圓圓連忙說道:“王爺,小孩子的胡話,您可別當真……”
吳三桂卻微微抬手:“讓他說下去。”
之後停下腳步,回頭又望向了陳柯:“你的意思,大清入主中原之後,果真就繼承了大明的法統?”
陳柯沒有否認:“是。”
吳三桂負著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問道:“何以見得?對於大清入關,天下可是頗有微辭。就連本王,不也落了個漢殲的罵名嗎?”
陳柯拱了拱手,說道:“嘴上說的,不代表就是心裏想的。敢問王爺,康熙何德何能,能登上九五之位?”
吳三桂訕笑了一下:“他是順治先帝的阿哥,名正言順。”
陳柯也笑了笑:“大清也是大明的阿哥嘛。”
吳三桂微微一怔。
陳柯說道:“女真最初就是大明冊封的藩蠻。大清入關,打的旗號也是為大明複仇,之後繼承明統。漢人雖有不服,但潛意識裏是認可的!不然區區十萬兵馬,加上幾位王爺,怎麽可能鎮下這一億多人,萬裏河山?”
吳三桂背著手,不由得又踱了幾步。
他忍不住說道:“依你的意思,縱然是起兵也不能舉起複明的旗號?”
陳柯老老實實地說道:“沒用!王爺若真的起兵,返清複明,短時間內或許會天下響應。但那些人隻是投機分子,他們的話萬萬信不得。”
吳三桂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或許他一直認為,隻要自己舉起返清複明的大旗,必然會天下歸心。
但陳柯的話卻像黑暗中的一道閃電,刺破了江湖上的謊言。
投機分子,誰贏他們幫誰,他們幫誰誰死。
陳圓圓看著這父女二人,一時額頭上也滲出了汗水。
一直以來,複明都是吳三桂的一張王牌。
失去這張牌,平西王幾乎失去了一半的底氣。
“難道,本王注定要擔負這個漢殲的惡名,遺臭萬年?”
吳三桂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像是在問陳柯,又像是在問陳圓圓,更像是問自己。
陳圓圓的眼睛都濕了,忍不住說道:“不會的王爺,不會的!”
之後連忙望向了陳柯。
陳柯看著這對“父母”,未免升騰起一絲惻隱。
他說道:“王爺,其實……其實事情未必就沒有轉機。”
吳三桂聽了,伸手拍了拍陳圓圓的肩頭,以示安慰。
之後回頭望向了陳柯。
“坐下說。”
很快,吳三桂帶著他們母女二人,來到了不遠處的一間涼亭之內。
三人坐好後,他方才問道:“阿珂,你想在王府留下來嗎?”
“呃……”
陳柯一時不好回答:“我……身上的毒還沒有解。”
吳三桂聽了,也不再追問,而是繼續討論剛才的話題。
“你認為本王應該如何應對?”
陳柯說道:“當然是從法統上應對。”
“法統?”
“對,就是法統。”
陳柯回答得很明確。
“滿清入關,繼承明統,名正言順。王爺從龍有功,駐守南疆,名正言順。”
“就這?”
“對,就這。”
陳柯點點頭。
“朝庭和藩鎮爭的,本質上是權和錢,那些什麽維護邦國統一,安定團結的話,都是正治口號罷了。”
吳三桂被陳柯說得有些迷糊,不過一想好像是這麽回事。
“就是說,朝庭如果真要撤藩,本王應該講道理?”
陳柯說道:“對呀,就是要和他講道理,而且讓天下人都知道!首先,堅決肯定大清在法統上的正確性,因為王爺的爵位是大清冊封的。如果返清,王爺首先就失去了自己的法統,進而失去了人心。那個時候別說複明,您就是複唐複漢,也沒人聽!一定要跟著總路線走。”
“但他是皇上,執意下了聖旨怎麽辦?”
“涼辦!”
陳柯攤了攤手。
“他說您擁兵自重,您就象征性的裁撤點軍隊。他說您花費太多,您就少領點俸祿。要大張旗鼓,讓大家都知道:皇上說我不對,我改了!您畢竟是先帝封的王爺,如果康熙執意撤藩,不理他!他能怎麽辦?出兵來打?天理人心就不在他了,而且格調也會變得非常低,喊不出什麽像樣的正治口號。”
的確。
皇帝嫌王爺吃得多,然後撤藩,出兵剿滅!
這實在是有失體統。
老百姓也會反感。
本來過得好好的,你偏要打仗,老百姓就會恨你。
“如此亂來,本王的出路在哪裏?”
“確立憲章,限製君權。”
陳柯突然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吳三桂身體一抖,之後直直的望向了陳柯。
“你讓本王學魏王,奉天子以令不臣?”
陳柯搖了搖手:“不,是確立大憲章,把君主的權利限製起來,把權利關進製度的籠子!皇帝是一國之君,但首先得講道理,起碼不能一道聖旨就裁撤有功藩王,不能為所欲為。”
“把君主的權利……限製起來。”
吳三桂突然之間,感覺輕鬆了許多。
一直以來,他在背明降清的陰影中活了大半輩子。
把大明的包袱扔下,承認滿清正統,思維居然一下就通暢了。
吳三桂未必理解陳柯的意思。
他想要的,無非是在雲貴逍遙快活而已。如果能做成此事,他就沒什麽好擔憂的。
這就是法統的重要性。
大明亡了。
與其糾結已經淪為曆史的朝代,不如放眼向前,不定能走出條康莊大道?
人要向前看。
“阿珂,你覺得本王有帝王之相嗎?”
吳三桂突然之間,說了句極為不敬的話。
但陳柯並不驚訝。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個好士兵。不想當皇帝的王爺,不是個好王爺。
好在陳柯的回答也算中肯。
“若天命在吾,您能當周文王。”
“放肆!”
吳三桂板了一下臉,不過並沒有發怒。
陳圓圓當真沒有想到,陳柯和吳三桂七聊八扯,居然真的有了一家人的感覺。
這讓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阿珂,你還是不願意留下來嗎?其實王爺他認識神龍島的……”
但沒等陳柯開口,吳三桂卻開了口。
“不要問了,這孩子心太大!她想留自然會留,她若不想留,關起來也無濟。”
陳柯聽了,起身拱手道:“王爺,今日垂見,讓晚輩暢所欲言,一吐為快,尤是感激。日後果真有緣,陳柯必然反哺王爺和母妃這一世的生養之恩。”
說完之後,恭敬的後退一步,之後正坐於地,大禮上拜。
不論怎麽說,他們給了陳柯第二次生命。天理倫常也該拜這一回。
吳三桂和陳圓圓也站了起來。
看著陳柯拜完,也微微點了下頭。
吳三桂對陳圓圓說道:“孩子要走了。你這個做母親的,替我送她一程吧?”
“好。”
……
鳳鳴山並不高,也就是一片地勢陡一點的山包而已。
如果是陳柯自己走,最多半個時辰就能下山。
不過因為身邊有個陳圓圓,那就快不起來了。
陳圓圓叫來了四個轎夫,用兩頂竹轎抬著他們,慢悠悠的一路從山上晃下來。
陳柯也隻得耐下性子,跟著一起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
隻是看著把辮子盤在腦袋上,脖子梗熱汗直流的轎夫,他著實不太忍心。
微微一提氣,整個竹轎好像輕了許多,這讓兩個轎夫都是精神一震。
不過陳柯這口氣一泄,轎子馬上又沉了下來。
直到看見山腳下的金蟬寺,他心裏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母親大人既然在這裏修行,怎麽還得要人伺候,這還修行個屁啊?
當然以陳圓圓的身份,所謂的修行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
和母親大人一起下了轎子,陳柯一眼就看到了矮牆之外,正在肥田裏勞作的老農。
陳圓圓帶著陳柯一起繞過了矮牆,叫了一聲:“老胡?”
老農一聽這聲音,整個人都是一驚。
之後他一把扔下了小鋤頭,躬著腰走了過來,低低的應了一聲:“夫人!”
聲音之中,似乎有著十萬分的榮幸。
陳圓圓說:“昨天晚上有套舊衣服,我讓下人扔到金蟬寺外麵了,聽說被你拾了去。原本這也沒有什麽要緊,隻是這衣服裏麵有重要的東西。不知道……”
老農聽了這話,微微抬頭望了陳柯一眼,說道:“老奴明白了!”
說著回頭鑽進了花圃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裏。
不多時,隻見他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衣服,躬著腰走了過來。
陳柯看時,果真就是自己的那套。
伸手拿了過來,揉了揉肚兜,發現銀票還在!
心中頓時又是一喜。
陳圓圓看見女兒高興的樣子,也顯得很欣慰。
她由衷地對老農笑道:“謝謝你,老胡。”
“奴才不敢!……”
老農欣喜的連連彎腰,讓陳柯忍不住心裏又有些鄙視。
他回頭對陳圓圓說道:“娘,我要好好謝這位大爺。”
陳圓圓說道:“也好,你就在花圃好好玩一下吧。看天色不早,等會兒吃了晚飯再走。”
說這話時,似乎又有些傷感。
她很希望陳柯能夠多留一段日子。
等陳圓圓進了金蟬寺後,陳柯這才鬆了一口氣。
見老農還在發呆。他便從那疊衣服裏翻出了肚兜,抽出那張八百兩的銀票。
想了想,陳柯毅然把那一百兩的金票也拿了出來。
“大爺,您瞅咋?”
老農這才醒過神,對陳柯說道:“陳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陳柯說道:“我發了一筆小財,平西王賞了一百兩黃金。大爺既然要幫我種水稻,還要修沼氣池,總歸要有點花費才行。這八百兩銀子,和這一百兩黃金,正好可以資助您!”
陳柯並不是守財奴,但錢要用在正道上。
清初的黃金兌換白銀,是一兌十六。
也就是說他現在能夠拿出來的,足有兩千四百兩銀子。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產。
老農卻連連搖頭:“這怎麽行?你我算是知交好友,若是談錢那就太不地道了。”
陳圓圓一走,老農馬上恢複了常態,腰不彎了,背不駝了,說話也不結巴了。
陳柯說道:“大爺,您聽我說。這水稻的事,現在隻有您能做了,我也隻能拜托您。配種子肯定是花錢的,您就當幫我個忙,要是真能把水稻種出來,我給您燒高香。”
陳柯已經想好了,讓陳圓圓多照應一下這位老農,爭取把水稻種出來。
要知道鳳鳴山是吳三桂給陳圓圓的產業。
這裏有田有地,陳柯又資助了本錢,老農能夠種出水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老農見他說得認真,也就不再推辭,伸手接過了金票銀票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