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白色的冷光將病房照得亮堂堂的。夜晚的醫院有種別樣的安靜,闊別了白天的人滿為患, 晚上開了窗戶, 還能聽見微風的輕語。


  敏舒削了個蘋果, 長長的果皮連成一條,不僅沒斷連粗細都是均勻的。她把蘋果放在幹淨的盤子裏,又從旁邊的果盤裏取出一個梨子繼續削。


  她的手指瑩潤修長,黑色的刀柄被她握在手裏, 彎曲的骨節搭在上麵都透出一股子斯文。敏舒削得很認真,好像削水果是她如今的頭一等大事。左手托著隻淺黃的梨, 右手運著刀,薄薄的果皮隨鋒利的刀鋒剝落, 能聽見“沙沙”的細響。


  無盡的黑暗猶如寂靜的深潭, 前方出現微弱的光感。顧念緩緩睜開眼睛,因為畏光又眯成一條縫。她適應了一會兒才活動了下脖子, 然後伸出右手搭在自己的臉上。


  “你醒了?”敏舒連忙將梨子放下, 把手隨意地在褲子上擦了擦便來到顧念的病床邊:“念念,你總算醒了。”


  敏舒握住她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臉。


  敏舒的臉很涼,溫度與她的氣質成正比, 貼在上麵就像在摸一塊冰。顧念的手指略微哆嗦了下才逐漸適應。


  “大家…”顧念吞著口水,她的嗓子幹澀得要命,話都說不清晰。


  “確認了你沒事, 她們都回去了。你不用擔心, 陳琛導演安排了其他演員先拍, 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敏舒知道她記掛什麽,不用顧念問便主動說與她聽。


  顧念點了點頭,微笑著摸著敏舒的麵頰:“當時嚇到你了吧?”


  “嗯…”敏舒抿住淡色的唇瓣,用力吐出一口氣道:“你嚇死我了。”


  顧念:“我沒事。”


  “我知道。”敏舒輕歎著:“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你。”


  顧念彎著眉毛笑她,剛剛醒來還有些虛弱:“這麽又和我道歉?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你不用總是這樣。”


  敏舒突然有些茫然,其實之前她就已經很茫然了,隻不過此刻的感覺更複雜:“真的過去了嗎?”


  她彎著腰,襯衫鬆了頭兩顆扣子,領口向外敞開著:“你對我說過去了,我也以為過去了。但其實,它留下的傷害從未過去,這種感覺就像餘震。”


  顧念看著她沒說話,敏舒:“從前,我雖然覺得自己的做法欠妥當,卻……這次見你暈倒,我才…”


  敏舒頓住了,她深深吸了口氣,似乎隻有停下幾秒她才能繼續這個話題:“你說,我帶給你的傷害還能彌補嗎?”


  顧念還是沒說話。她伸出手把她脖頸間的碎發別去耳後。這個問題,她也不曉得該怎樣回答。驀然安靜了的病房,隱約還能聽見走廊,醫生查房的腳步聲。顧念輕聲道:“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昏倒。隻是看到你那個樣子…”


  她咬了下蒼白的唇瓣,側過身用了很大力氣將敏舒攔腰抱進自己懷裏:“敏舒,你不可以離開我。就算是再過幾十年,我們都老了…老到真的要死了,你也隻能死在我後麵。”


  敏舒也緊緊擁住她,低頭的時候顧念的發香源源不斷地往她鼻子裏鑽:“傻瓜,這種事情哪是自己能控製的。”


  “我不管!”顧念摟得更緊了,敏舒的腰都被她卡得發疼:“我就是不許你走在我前麵!最後留下的那個人,太孤單了。”


  真的太孤單了,不是那種普通的孤單寂寞,而是從死寂到虛無,逼得人要瘋狂的情緒。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活著也隻是行屍走肉。


  “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就算是你趕我走,我也不離開。”敏舒摸著她柔軟的頭發,唇角勾起了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是我怕你離開我才對。”


  顧念:“我早就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從第一次見你的仲夏夜,隻一眼就被你終身套牢。


  顧念生氣地咬住敏舒的鎖骨,嘴裏下了力。敏舒不吵也不鬧,連“哼”一聲都沒有,反而讓顧念心虛地鬆開牙齒:“你怎麽不叫?”敏舒:“我想讓你出氣。”


  顧念注視著她白皙皮膚上的牙印,凹陷的地方漸漸回升卻泛起了紅色:“還說我傻瓜,我看你這人才是傻的。不僅行事作風奇怪,想法也奇怪。”


  敏舒彈了一下她的鼻尖:“如果我變傻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當然會了。”顧念奇怪地問她:“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敏舒:“其實,我很怕你對我失望。就算是今天,我也依然很害怕。”


  敏舒拉過旁邊的椅子,牽著顧念的手慢慢坐下去:“做學生的時候,憑著我聰明的腦袋瓜,隻要好好學了就會得到個好成績。年少的時候不懂事也不經事,因為一些先天上的優勢總是很有優越感,從來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可是,社會教會我做人了。我也會失敗,我也會力不從心,我也會拚勁全身力氣最後卻一無所得。念念,我對自己很失望過。可現在回過頭突然發現其實大不必如此,因為我也隻是個普通人。”


  顧念淺笑著聽她說,不忘揶揄敏舒:“你怎麽反省著,也要在開頭先誇一下自己?”


  “不好意思。”敏舒親了下她的手背:“我習慣了。”


  顧念用右手捂住嘴,一個勁的笑。笑聲是被手掌捂住了,眼裏的笑意倒如同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般傾瀉:“真自戀。你這朵水仙花,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聽到她用詞不雅的比喻,敏舒表情一僵然後彈起顧念的腦瓜崩:“說話要文明!虧你還是個學文的。”


  顧念一邊躲她的手指,一邊揚起聲音辯駁:“雖然聽起來不文雅,但是想要表明的意思很到位。配在你身上,還能顯示出巨大的反差,深刻地強調了你的自戀。我覺得,這個俗語用在這裏挺好。”


  敏舒被她堵得沒脾氣,二人玩笑之間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大力打開。緊接著是高跟鞋的細跟“噠噠噠”敲擊在瓷磚地上的聲響,還有來人急切地詢問:“念念,你還好嗎?”


  顧念眼前一花,差點被撲過來的人壓斷了氣。馥鬱的花香調係香水味瞬間湧入鼻腔。


  “你都把我嚇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國外一聽到你出事,立刻坐飛機飛回來了!你也真是的,這麽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你是不是想氣死我?還有你,敏舒!怎麽照顧念念的?你要是照顧不好換我來,我把念念伴侶的位置讓給你,可是非常以及十分的心不甘情不願!”蘇鎏說話速度之快堪比放一千響的爆竹。


  敏舒對她的話左耳進右耳出,站起來給她倒了杯水:“去哪個國家的?回來的速度夠快。”


  蘇鎏往敏舒之前坐的椅子一坐:“你管我呢?”


  說完搶過敏舒手裏的水杯,不客氣地一口氣全部喝光:“再給我倒一杯。”


  敏舒默默無語地接過,這個蘇鎏自從接管了昊和的一部分生意,就越來越囂張了,一點兒都不把她這個姐姐放在眼裏。


  顧念促狹地笑著:“鎏鎏,你這個樣子會讓你舒姐姐很沒有麵子。你看她,臉都要綠了。”


  “我姐姐就一個,現在還不曉得在哪裏待著呢。敏舒是我的情敵,現階段她隻是勉強占上風而已。”蘇鎏翻了敏舒一個白眼。還別說,長相明豔的人就算是翻個白眼仁都是風情萬種。


  敏舒本來已經倒好水了,正要遞給蘇鎏。聽她這麽一說,麵無表情地把手收了回去,然後抱著胸也不吭聲。


  蘇鎏:“你怎麽不給我?”


  敏舒:“自己拿。”


  蘇鎏:“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小氣?”


  敏舒:“嗯。”


  蘇鎏:“你——!”


  “好了,好了。”見這兩個商界精英站在那裏吹胡子瞪眼,顧念就算是心裏得意,嘴上還是要和稀泥。她把杯子遞給蘇鎏:“快喝吧。”


  蘇鎏嘟著嘴巴接過,又“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連喝了兩杯水她才沒那麽渴,將水杯放回床頭櫃,她爬到病床上挨著顧念坐著,一臉擔憂地問:“你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在片場說昏倒就昏倒。”


  顧念拍拍她的手:“已經沒事了。”


  “我知道你現在沒事了。我是問,當時是怎麽回事?”蘇鎏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敏舒覺得自己留在這裏尷尬,清咳了一聲道:“我記得附近有個粥坊。你晚上沒吃飯,我去買一份菜粥給你。”


  說完就要轉身。顧念喊住她:“不用了,我不餓。”


  敏舒回過頭:“晚飯還是要吃的。我先買回來,你要是不餓,到時候少吃一點。”


  顧念:“可以點外賣,這樣你就不用特意跑一趟了。”


  敏舒還沒來及搭話,蘇鎏就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趕她:“讓她去,讓她去。女朋友不就是用來跑腿的嗎?不然,好處全給她占了!”


  敏舒無奈地提了下嘴角:“我去買比較快。鎏鎏在外麵待了好長時間。現在剛回來,你陪她說會兒話吧。”


  她走了之後,蘇鎏把一雙高跟鞋甩在床下鑽進了顧念的被窩。顧念是靠在床頭的,蘇鎏把整個身子都藏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個小頭貼在顧念胸前:“我好想你。”


  她眨著嫵媚的眼:“這段時間我一直讓自己很忙,企圖讓自己沒有時間想起你,但是我還是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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