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

  敏舒翻著劇本,顧念在旁邊都能感覺到她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慢。吸氣的間隔也一次比一次久。敏舒極快地翻完了, 她把劇本遞回給陳琛:“陳導, 不好意思。我想我不太合適,肯定演不出來。”


  她本來就是被這幾個損友看熱鬧硬架上去的, 演個日常普通的都費勁, 到了實打實的關鍵劇情, 更是束手無策。先前是手不曉得往哪裏放,到這回估計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出看了。


  敏舒的拒絕,陳琛也不意外。雖然他明白敏舒是演不了汪荷的, 之前是他太一時興起了,但是他還是很想看看,敏舒把自己帶入進汪荷的角色, 在那樣一個極端的情境中會有哪些本能的反應。


  “我明白。”陳琛將劇本卷了起來,右手拿著紙筒在左手心上敲擊:“不會為難你真正來演的。我隻是想看看, 如果你是汪荷會怎麽樣。畢竟從硬性條件來看,你是我目前見過的最接近汪荷的人選。”


  這還不為難嗎?和顧念相處了這麽久,敏舒早已感受到了藝術家思維的清奇。


  她用中指抵著鼻子山根的位置, 低著頭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相對委婉:“陳導,我不是演員。”


  “沒關係。演不好很正常,你別有心理壓力。”陳琛也不管她怎麽想, 轉過身吩咐道具組上道具。


  敏舒的嘴唇哆嗦了兩下, 硬是一個字也沒吐出來就被道具師拉到椅子邊坐下, 二話不說就往她的脖子上粘起管子。


  礙於陳琛是長輩, 又是享譽電影界的國寶級大師導演, 敏舒才沒有拒絕得很決絕。眼見喬宸在旁邊恨不得笑岔氣,敏舒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深深覺得自己一開始就不該鬆口答應試試。甚至,都不應該來片場探班。


  “現在清楚我的難處了吧。”顧念跟敏舒咬著耳朵:“我也不該用我所謂的必勝法。以為自己爭贏了,其實到了這一步騎虎難下。”


  顧念歎著氣,鬱悶地踢起腳邊的小石子。她之前太衝動了,與其說是衝動還不如說她報複冼薇的心太強烈了。冼薇想當編劇改《民國二十七年》的劇本,她就不能讓這個機會完全屬於她。冼薇想推自家的小花旦演裏頭的林玉岫,她顧念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替代,自己也要投機取巧硬上。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一個門外漢演這麽個富有魅力的角色,很有可能失敗。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演失敗了會被觀眾們噴死,再連累到龍爺爺還有很多為了這部電影費心出力的人。


  拿到角色的那個夜晚,她躺在床上,不住地在腦子裏思索。心情從最開始的興奮變成了患得患失再到害怕,如跳樓機一樣攀至頂端再跌到穀底。顧念的四肢慢慢變涼,背上出了層細密的冷汗。然後她翻過身抱住敏舒,把鼻子埋入到她的肩窩。


  “怎麽了?”敏舒拍了拍她的肩膀。


  顧念喃喃道:“小舒,我好怕。”


  她嗅著她的味道,她清冷好聞的體香是她的安神藥:“我不是專業出身的演員,卻爭取到了一個備受觀眾期待的角色。通過資本的力量,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顧念摟著敏舒的腰,在她頸間用力吸了一口:“俗話說,才不配位必有災殃。大家反應過來後,應該沒有幾個人會看好我,包括龍爺爺都有可能後悔。你看,我是不是放棄比較好?”


  “別怕。”敏舒輕柔地撫著顧念的背,又去按摩她的頭頂理順她的頭發:“你怎麽知道你不行?今天在現場,你表現得特別好,比溫婉還要好。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觀眾把票投給你?”


  顧念拉住敏舒睡衣的衣襟,心煩意亂導致語速快了不少:“我在表演形式上耍了花樣。琵琶跟昆曲唱腔我早就練過,我不是贏在實力而是贏在了手段。”


  敏舒溫柔地握緊她的手:“那演技也可以慢慢練。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條,兩條不行來第三條。陳琛導演的嚴格,演藝圈裏眾人皆知。你隻要不怕被他罵就行。”


  敏舒在顧念的手背上啄了一下:“不過,我想他也不會對你太凶。畢竟我是投資人,他多少也要給我些麵子。”


  事實證明,陳琛不但沒有因為敏舒給顧念麵子。拍攝時,甚至連敏舒本人的麵子都沒給。


  敏舒偷偷拉起顧念的手,衝她眨了下眼睛,用唇語對她說道:“放心,有我在。”


  看著道具師跟化妝師對著敏舒的脖子比劃來比劃去,活把高冷嚴肅的敏董事長當成一件實驗品肆意揉捏,可敏舒隻能僵在那不敢有大動作,顧念就忍不住想笑。


  “我來給你們講講。”陳琛是一點時間都不願浪費,化特效妝的空隙也不忘跟敏舒還有顧念講戲。完全把一次試拍當作了真實拍攝。


  陳琛攤開手掌:“我這邊有個遙控。我按下去,敏舒脖子上的管子會爆開,裏麵會有像血的顏料噴出來。所以,你們到時候順著劇本上的台詞跟動作演就好,不用管我什麽時候按。注意一下神態,眼神裏的細節。”


  化妝師弄好後,敏舒又不自在地把管子連著的小瓶子往衣服裏藏了藏,眼中還真有幾絲絕望的味道。


  聽黎羽芝說完劇情,喬宸誇張地驚叫一聲:“這一幕念念要給小舒割喉?”


  她抬手撥了撥金色的頭發,眯著雙淺色的眼瞳,痞痞地笑起來:“相愛相殺的戲碼,放在哪個愛情故事裏都帶感的很。”


  什麽叫做,念念給小舒割喉。顧念汗顏順帶抓了抓臉,是林玉岫給汪荷割喉好不好。她那麽愛敏舒,危急時刻為她死都願意,怎麽可能用這樣殘忍的方式對待她!


  “別抓臉了,趕緊準備。你們情緒到位了,我們就開拍。”陳琛催促道。


  顧念迅速整理了下衣服,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這出戲,是林玉岫假意約汪荷來林家故居,名為緬懷實為刺殺。這個時期的汪荷已然是臭名昭著的汪偽76號裏的女魔頭了,手上過的幾條人命都是忠勇的愛國誌士。


  《民國二十七年》這本書,顧念很小的時候就讀過。大學跟敏舒在一起時也曾拿出來重溫。她還跟敏舒聊過裏麵的劇情,說到汪荷她有好幾點想不明白。比方說,汪荷對林玉岫的感情。比方說,汪荷奇特的的思維方式。


  顧念:“你說,林玉岫的三個哥哥都為國犧牲了。汪荷從小生在林家,對這幾個表兄弟也不可能一點兒感情沒有。她是以一個什麽心態,繼續留在汪偽76號?她不覺得自己殘忍嗎?不覺得壓抑痛苦嗎?她要是對林玉岫有感情,不會覺得很難麵對她嗎?為什麽後來還同意來林宅見玉岫?汪荷這個女人是怎麽想的?反正,我是想不通!”


  想不通,是顧念做的最後總結。


  敏舒:“也許隻是立場不同。在汪荷的立場,她會認為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對的。”


  顧念:“可是,不對就是不對。她一個大家閨秀,怎麽會連最起碼的是非觀,家國大義都不懂?你說,龍鬱之安排這個人物是不是隻想讓劇情更有衝突,製造高潮的爆發點?”


  敏舒:“也有可能。”


  文學的事,她沒有顧念明白,多數都是她不懂的。所以,聊天也是順著顧念的話說,偶爾給一些自己的意見。


  顧念沉默了一會兒,把書放回書架。坐在沙發上抱著雙膝,搖啊搖搖了半天才說:“我覺得,你講的也沒錯。你知道胡蘭成嗎?”


  她突然問她這個,敏舒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這個名字聽著熟悉,具體是誰敏舒真的不知道。


  顧念:“張愛玲呢?”


  敏舒點頭,這個人她知道,民國時期有名的女作家。


  顧念:“胡蘭成是張愛玲的丈夫,是他把張愛玲帶入了當時的文學圈。他也是一個大文豪,文章寫得很棒,看他的散文才明白,什麽樣的文筆才能算豔而不俗,媚而不妖。”


  顧念說到這裏笑出了聲:“也是奇怪,一個男人的文筆竟然是這樣的。比女人的文字還漂亮有韻。”


  敏舒聽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她:“綿綿,你要說的內容是不是偏題了?”


  “對哦。”顧念又被她拉了回來:“我說起胡蘭成是因為,他不僅是個文采斐然的作家,更是民國時期有名的親日派。”


  “親日派?”對待這個詞,敏舒很陌生,她不確定地重複了一遍。


  顧念:“對,也可以理解為漢/奸。”


  所以說,一個人有沒有文化,受過什麽樣的教育,在何種氛圍裏長大,會對她的人生起影響但也不是絕對。


  敏舒背對著顧念站在院中的樹蔭下,顧念從後麵走來。看到眼前人穿著板正的軍裝,在古色古香的庭院裏有種遺世而獨立的出塵之感。西方的美與東方的韻味融合在一處,明明互相不搭卻又配得珠聯璧合。有一個刹那,顧念著實分不清,她前方的那個人,等她的人到底是敏舒還是汪荷了?也許兩個都是,也許兩個都不是,這樣的感受讓顧念覺得微妙。


  聽到後麵有響動,敏舒轉過了身。攝像用的是近景,胸部以上的位置,正捕捉到她下巴移動的弧度,於空氣中劃出一小個半圈。狹長的雙目在看到來人時亮了,如夏日夜晚,螢火蟲翩翩起舞時帶來的流光。


  “真可惜啊……”陳琛對著監視器再次感歎。敏舒本色出演就是汪荷該有的樣子,隻可惜這是民國劇不是現代都市劇。任是他導演的本事通了天,也沒法讓一個對演戲一竅不通的人在短時間內可以登上大熒屏。


  顧念的手有些發抖,對上敏舒的眼睛,她有種現實跟演戲分不出的錯覺。心跳沒由來得越跳越快。


  “表姐,你來了?”語調從開始行到末尾皆是上揚,她的聲兒隱有不穩,笑容浮在臉上有種花非花,霧非霧的不真實感。


  這處汪荷沒有台詞,劇本上隻寫了汪荷頷首。於是,敏舒在她說完台詞後,略顯矜貴的一收下頜。


  陳琛點了點監視器屏幕,對旁邊的陳知墨說:“下頜骨生得太好了。一般這地方長得完美的人,給人的印象都是精致淩厲,很能彰顯角色的精英氣與貴氣。你以後拍電影,一定要記得放大演員骨相上的優勢。你看顧念,雖然下巴不難看,但是與敏舒一比,這處的線條就顯得鈍。別小看這點,在大熒幕上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陳知墨也是一個優秀的導演,這些小技巧其實不用陳琛來與她說。反而他一心撲在拍攝上的樣子踩到了陳知墨的痛點:“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怪不得你當初要離婚。”


  監視器附近的工作人員,但凡聽清了陳知墨話的,都被震得頭皮發麻。為了不讓氣氛尷尬,全部裝作沒聽見。陳琛沒理睬她,不曉得是真的沒聽到,還是聽到了不想搭理。他兩隻眼睛一直黏在屏幕上,半厘米都沒錯開。


  也隻有喬宸膽子大,在後麵拉了拉陳知墨的衣擺,擠眉弄眼地用唇語無聲地對她說:“你瘋了?”


  陳知墨同樣沒搭理喬宸,轉身離開了。在院子裏尋了個相對清淨的地方坐下。喬宸從後麵巴巴地跟來,與她肩並肩坐到一起:“你的話可把大家嚇傻了。”


  “在社會上工作的人,哪有這麽不經嚇。再說,他們都是混娛樂圈的,這種事情也見多了。”陳知墨不以為意道。


  喬宸撇著嘴,吹著臉頰旁的碎頭發:“你這個樣子,突然叫我很懷念。你還是毒舌腹黑些,比較有魅力。”


  陳知墨斜著眼打量她:“喬總,我怎麽聽說,溫柔知性有涵養的人比較討人喜歡呢?”


  “討人喜歡不一定是有魅力。你這樣就挺好的。”喬宸說。


  以前的陳知墨跟現在的陳知墨差別極大,可以說成是兩個世界的人。前一個,意氣風發,做事都是率性而為,從不掩飾壓抑或屈就。現在的這個,溫和內斂,教養好到沒一絲攻擊性。


  一半是烈焰一半是溫玉。


  陳知墨望著遠處發呆:“好什麽好?一點都不好……”


  如果不是年少時鑄成的大錯,如果生命裏沒有出現宿命般的厄運。她的人生也許是很多人都羨慕的。


  她這個樣子,讓喬宸無法勸起,再三想過才說:“這些年,阿嫵很擔心你。還有,我堂姐…”


  喬宸咬了下自己的舌頭,仰起頭笑道:“我是不是不該提她?”


  “明玖嗎?”現在說起這個名字,陳知墨的反應可以說是相當平靜了。


  她望去太陽的方向,伸出手掌遮住刺目的光線,再將兩指裂開一條縫讓光穿梭進來:“和某些人,曾經關係再怎麽要好,在經曆了一些事後連最熟悉的陌生人都做不了。不見麵也便算了,再次見到就是你死我活。”


  喬宸呼吸一滯:“你是說,你跟明玖?”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生怕陳知墨說出什麽讓人無法接受的話。


  “不是。”陳知墨收回目光,將手收回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我是說,林玉岫跟汪荷。”


  顧念:“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離敏舒的距離更近了。書中,這段描寫得很美好。龍鬱之不但花費了大量筆墨寫景,更側重在描繪兩個女人間的暗波浮動。


  汪荷的抬手,林玉岫的側身。她羽毛般排列整齊的睫毛,她發絲揚起間的淡香……筆觸過分細致溫柔,心悸中延綿出了繾綣。


  顧念問過敏舒:“你說,鼎鼎大名的龍鬱之先生,不會也是個隱形百合控吧?要不然能把這段寫成這樣?”


  敏舒:“會不會你想多了?”


  畢竟清者自清,淫者自淫。顧念性別是女生,性取向也為女生,有道是腐眼看人基。


  “你約的我,我肯定來。”敏舒的音色比起大多數女生,少一分婉轉多三分清冷。


  顧念當時指著這句:“對對對!就是這句,你不覺得說起來很奇怪嗎?有種,怎麽說呢?就是,你喂我的,就算是毒藥也吃的那種調調在。”


  顧念腦裏的想法轉個不停,一下子把這句話在腦中重疊了。她倏爾想起,敏舒在哪裏和她說過類似的情話。好像是在A城的小吃街吃烤串……


  那時的敏舒已經遇到事業上的挫折,跟她開不了口解釋卻能對著她使用冷暴力。痛苦的分手到頭來變成了對她好。


  顧念借吸氣穩了穩自己的情緒:“來之前想了許多話想對你說,但見到你後倒不知從何說起了。”


  敏舒:“我也一樣。”


  林玉岫不語,汪荷亦沉默。時間在她倆的無言相對間打了個卷。汪荷難得地先開口了:“你的事我都聽說了。”


  敏舒音調平穩,看眼色未曾動容。顧念:“你的事我也聽說了。”


  “哦,這樣。”敏舒本來是目視前方,聽到她的話輕輕點了下頭。


  顧念淺笑道:“也好。你我如今都生疏了。本想著要不要舊事重提,先熟絡一下。既然我們都彼此了解,這步便略過。”


  然後又是一陣兒沉默……


  敏舒:“你…”


  顧念:“我…”


  “你先說。”敏舒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倆還挺有默契。”陳知墨不在,陳琛便跟黎羽芝討論了。


  顧念:“這些年我過得很不好。自從父母去世,哥哥們戰死,我便沒有家了。在外四處飄零,以彈琵琶做交際花為生……”


  汪荷聽不下去,抬手捂住她的嘴:“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


  “不!”林玉岫拉下她的手:“汪荷,你不知道。”


  顧念死死地盯著她,讓敏舒不禁回憶起,顧念對她的控訴。同樣的話,她也以這樣的語氣擲地有聲地說過,隻是換了個名字,不是汪荷是敏舒。


  汪荷反手握住林玉岫的手腕:“我會重新給你一個家。”


  陳琛:“敏舒雖說不會演戲,但這幾幕發揮的還不錯。”


  這才是完完全全的本色出演,黎羽芝在心裏腹誹。當初向顧念討饒的話,敏舒肯定沒少說。就算她再含蓄再內斂,到了關係瀕臨破裂的份上,絕對是哪句煽情挑哪句。


  林玉岫緊緊抿住嘴唇,桃色的唇瓣被她壓成了淡淡的櫻花色:“你給不了了,無國哪裏有家?”


  顧念的瞳孔黑幽幽的,竄著灼目的異光。


  “表姐…”她跌跌撞撞地倒進她懷裏,敏舒伸手將顧念接住。林玉岫環上汪荷的脖子,一字一頓道:“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可以活得輕鬆點。”


  銀光一閃,顧念已經把道具刀片含在了兩齒之間,她直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向了敏舒脆弱的咽喉。


  陳琛:“就是現在——”


  大量的鮮血從敏舒的脖頸中噴灑而出,像一陣翻騰的血霧在空中氤氳成片。灑在顧念眼前的,是鋪天蓋地的紅色。敏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抬手捂住了自己血流如注的脖子。血水順著她的指縫源源不斷地向下滴,熟悉的恐懼再一次襲來。


  刀片掉在了地上,顧念僵在原地。敏舒的胸前,院中的青石板街,暗褐色的樹幹,發黃的落葉都沾上了刺目的鮮紅。她的心跳快得都要跳出嗓子眼,顧念拚命睜大眼,她被憋得難受,才發現一絲空氣都吸不進去。


  “敏舒……”顧念顫抖著手,指尖觸到了她胸前的紅色。現實世界隨著記憶深處的那盞大吊燈一起砸落淪陷,院落、布景、機器還有身邊的人跟著分崩離析的周遭同時搖晃著、坍塌著。顧念頭痛欲裂,眩暈感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她席卷,她本想替敏舒擦去血跡,現在卻不得已地捂住頭。


  “敏舒…你……”敏舒一把握住她的手:“念念,我沒事。你怎麽了?”


  敏舒七手八腳地拆掉了身上的管子,連同瓶子摔在一邊。


  顧念:“傷…”


  她會意地將衣領拉開:“沒有傷,念念,我沒有受傷。你不要害怕。”


  顧念這才放下心,軟軟的身體隨之癱到了地上。她迫切地需要氧氣,可是心跳蹦得這麽快讓她呼吸不了。


  “念念,呼吸!快點,你呼吸,吸上來氣就好了。”敏舒把她平放在地上,按壓起顧念的左胸。


  “麻煩大家讓出片空地,趕緊去打120。”敏舒心裏急,手上動作快。


  突如其來的嚴重狀況,劇組工作人員在短暫的震驚過後,立刻分頭處理。


  陳知墨她們圍了上來:“怎麽了?”


  有汗滴順著頭發絲往地麵低落,敏舒顧不上擦:“可能是遭遇恐懼時的應激反應。她現在吸不上來氣,等到時候能吸上來就好了。”


  敏舒的聲音,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顧念腦袋暈身上累,胸中好像還憋著一口氣,她抓著敏舒衣服的手指也逐漸僵硬。


  好困…好想睡一會兒……


  敏舒著急地拍她的臉,往日的冷靜自持蕩然無存:“念念,不要睡!顧念,我不許你睡!睜開眼睛,看著我,不要閉!”


  顧念想撐大眼睛,用力翻了半天白眼,可惜也撐不大。她茫然地張了張小嘴,想說話但是完全發不出聲音。身體像是被什麽東西控製住了,不但僵硬還很麻木。忽然,鼻子被捏住,一個軟軟的東西貼了上來,給她冰涼的嘴唇帶來了些許暖意。她吐出的氣體在胸腔裏滾了一圈,胸中的那口廢氣終於被排了出來。


  是敏舒在給自己做人工呼吸嗎……?

  新鮮的空氣灌進肺部,呼出來再吸入新鮮的空氣。顧念沒之前難受了,思維也清明了些。隻是腦袋還是嗡嗡響,敏舒沒有再強迫她睜眼,顧念累到極點,幹脆放任自己暈了過去。


  敏舒俯下身子,聽了會兒顧念的心跳,又摸了會兒她的頸動脈。一群人擔憂地站在一旁,她的心髒同樣跳動得很快,慌亂之中敏舒分不清她聽到的是誰的心跳,總是不停地被各種東西幹擾。


  “我來吧。”陳知墨從敏舒手裏接過顧念的左手,把指腹搭在脈搏上測算了一會兒:“應該沒事了。我們就安心地等救護車來。”


  喬宸想去扶敏舒,被她避開了。敏舒抱住顧念,汗珠流到了睫毛上,再從睫毛根部落進了眼睛裏。鹹鹹的,刺激得敏舒一個勁眨眼,她都沒想鬆開手把汗抹掉。


  “後怕”如同一顆種子,掉進了敏舒的心田,以癌細胞擴散的速度生根發芽,長成了一顆帶著巨大陰霾的參天大樹。親眼看著顧念在自己麵前昏過去,敏舒才明白什麽叫心痛欲死。當年的顧念,看到她那個樣子一定是和自己相同的感受。她太沒有同理心了,想得又太簡單了,才會因為可笑的自尊心在美國躲了三年。


  親眼所見的視覺衝撞力,是敏舒不敢再回想的。她不斷地做著深呼吸,想讓自己繃在腦袋裏的那根弦鬆點。


  顧念雙眼緊閉,蝶翅樣的睫毛在平滑的眼瞼下投出了兩片陰影。她蒼白著的小臉,失去血色的唇瓣,昏睡過去的樣子都使她揪心。敏舒張開五指,輕柔地托住顧念的後腦勺,把她整個人擁入懷中。


  還好,這一切都過去了……


  敏舒曾這樣以為過,隻是心理留下的陰影,真的是容易過去的嗎?敏舒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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