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
敏舒望著陳知墨的眼睛, 某種迫切都要從她的瞳仁裏漫出來:“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
陳知墨托著杯子歪著頭:“沒有。”
敏舒眸光一顫,剛湧起的微光轉瞬間熄滅。
陳知墨不想理會她的失落,把玻璃杯又往敏舒跟前遞了遞,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狀況才發生不到一天,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你現在有什麽好絕望的呢?念念她——”
陳知墨停了一會兒, 這一停深意自在不言中:“她可是在你的死亡陰影裏掙紮了三年。”
敏舒本來是要接這杯水, 聽到她的話手僵硬在半空。脊背發涼,呼吸都忘了。重新回過神後, 她努力地吸了口氣, 失了血的嘴唇也有些顫抖,左手還是維持著剛才的姿勢。
梁軒看不過去,一把奪下了陳知墨手上的水杯:“陳導!”
他重重喊了陳知墨一聲, 語氣神色裏全是警告。陳知墨一臉無所謂地與他四目相對。過了好幾秒,見梁軒的神色還和開始一樣嚴肅凶狠, 不由得笑了。
陳知墨的笑容從來都是溫和的, 因為她彎起嘴角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眯起眼睛,看起來甚是友善。而這回, 眼睛的弧度一絲未變,從眼角到眼尾折射出的都是冰冷,涼薄諷刺的味道又深一層。
她收回手, 優哉遊哉地坐回沙發, 腦袋一偏, 眼波一斜掃了下敏舒和梁軒:“難道我說錯了?”
這問話——很有攻擊性也很難接。
敏舒黯然地放下手, 頹然地坐在地上,指尖磕了下大理石茶幾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她痛苦地揉著眉心:“沒說錯,都沒說錯…都是我的錯。”
坐在沙發上的蘇優嫵、黎羽芝和譚雅一個沉思不語,一個默默無言,一個未置可否。蘇鎏想說什麽,掙紮了半天最後狠狠咬了下唇沒有說。
喬宸摸摸鼻子:“小舒,你也別太責怪自己……”勸慰的話講到一半,喬宸自己都覺得內容太過蒼白尷尬地收了聲。
“地上冷,別著涼了。”梁軒去拉敏舒的手,想讓她起來。
敏舒對他擺擺手,蜷起膝蓋把臉埋進去。
蘇鎏朝梁軒翻了個白眼:“有地暖能涼到哪去。”
蘇鎏諷刺完後再沒有人出聲。一群人陷入進了漫長而又嚴肅的沉默之中。沒有人看手機,沒有人動作,隻聽得時鍾滴答滴答,發出輕微的響。
陳知墨尋聲看了過去,直徑有一米大的圓形掛鍾並沒有懸在牆上,而是擺放在客廳裏的裝飾邊櫃上。琉璃鍾盤,鐵鑄的指針造型特別,花紋流暢精巧,一看就是符合顧念審美的產物。
她無聊地轉轉眼珠:其實根本不用著急,這隻不過是自己陪顧念導演的一場報複敏舒的戲。
一周前,在給敏舒辦接風宴的那個晚上,顧念在電話裏對她說:“下周我要和A大請一星期的假。然後……我打算在敏舒她們麵前演場戲。知墨,你要幫我。”
“你的忙,我一定幫。”陳知墨應得飛快,顧念的事情她一直很上心。
顧念:“下周Amis導演要去《Fall of the City》的拍攝國家捐款,我也會跟著一起去。你知道的,中東戰區的時局不穩定……”
顧念躊躇了一下,接下來要說的真有些難以啟齒。可陳知墨卻沒讓她自己開這個口:“需要我配合你讓敏舒以為你失蹤了,叫她也急一急,嚐一下心愛的人生死未卜的滋味嗎?”
顧念:“知墨……”
陳知墨:“念念,我懂你的。”
顧念聽陳知墨這樣說,鼻子不由發酸,感動於她的貼心更感動於她的理解。
陳知墨:“我記得你說過,唯有親自經曆才能感同身受。而且,你也需要讓敏舒意識到你對她有多重要。”
顧念:“知墨……”
顧念的眼眶漸漸濕潤:“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電話那頭的她輕聲笑起來:“傻瓜,不知道怎麽說就不要說了。
彼時陳知墨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法梧桐樹。冬天葉子都掉光了,可粗壯的樹幹在寒風裏依舊□□:“你想說的,我都懂。”
她們說好,辦完正事之後顧念會告別James Amis留在那裏,而陳知墨也會把她失蹤的假消息傳給敏舒。
陳知墨:“念念,記得去個安定點的城市。注意安全,每天與我聯絡,不要讓我找不到你。”三年前,這樣叮囑的話無數次湧到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下。不是不擔心顧念的安危,隻是處在朋友的位置,有些過分親密的話和要求她不能說。
“如果真有個萬一,敏舒那裏我不好交代。”無言了好久,陳知墨還是補上這句話。光禿禿的梧桐,看起來蕭索而又孤單。
現在敏舒家這麽多人,陳知墨還是覺得孤單,不僅孤單還有些無趣。戰區武裝爭鬥頻發,擦槍走火之類的意外每天都在發生。她故意挑了一樁先告訴蘇鎏,再借蘇鎏之口讓敏舒知曉。然後,意料之中的,所有人都亂成一鍋粥。
鍾響了一聲,整點報時,時針指針同時指向羅馬數字十二。陳知墨百無聊賴地站起身:“這樣幹坐著急也不是辦法。時間不早,小舒也忙了一整天。不如大家先回去休息,等早晨再想辦法。”
敏舒抬起頭仰望著陳知墨,微微頷首滿臉累極的樣子:“也好,先回去吧。麻煩大家了。”
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了敏舒幾句,才走向門口準備告辭。蘇優嫵沒看見蘇鎏,回頭一看才發現蘇鎏坐在高腳凳上一動不動。
蘇優嫵喚她:“鎏鎏。”
蘇鎏:“我不走!我要留下來和舒姐姐再想想怎麽辦!”
蘇優嫵:“回去吧,讓你舒姐姐好好睡覺。我也有些公司的事想和你說。”
蘇鎏背過身子:“說了不走就是不走。”
蘇優嫵挑起眉峰吐了口氣,徑直走過去把蘇鎏從高腳凳上拽下來:“走了!”
她不由分說地把蘇鎏拉到門邊:“穿上鞋子,不要都二十五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
蘇鎏一臉的不情願,可礙於蘇優嫵的態度還是磨磨蹭蹭地穿了起來。
“舒姐姐,那我明早再來找你……”穿好鞋子的蘇鎏還想再和敏舒說點什麽,直接被蘇優嫵拍著背推出了門。
大門被關了起來,敏舒在地上坐了很久,坐到手腳都發麻,用手肘撐著沙發都沒能站起來。
梁軒:“想起來了?”
他主動走過去,托著敏舒的腰,半扶半抱地把她入沙發。跪在地上,兩隻手在敏舒的腿上交替揉捏:“忍著點,按按就好了。”
敏舒去隔他的手:“不用按了。”
梁軒不理睬,換個位置繼續按摩。
敏舒:“我說,不用按了!”
聽出她明顯加重的語氣,梁軒歎著氣放開手:“我沒別的意思。”
敏舒輕咳一聲:“還沒走?我以為你也回去了。”
梁軒抬起頭:“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他看她的眼光寫滿真誠和擔憂,對著如此發自內心的情感,淡薄如敏舒也不忍再看:“你不用這樣。”
她很清楚,依梁軒的身價和條件身邊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可她卻不清楚,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為什麽還是不肯放棄?
梁軒:“這是我自願的。”
敏舒的臉上沒有一絲動容:“你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
梁軒坐到她身邊:“麵對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怎麽能說是浪費?”
敏舒聽了無可奈何。腦筋一轉,突然側頭正色地問起梁軒:“你不會是喜歡男人吧?”
梁軒呼吸一滯。
敏舒把整個身子都側過來:“我自認我沒有什麽女性魅力。無論是性格還是穿著打扮都相對中性,我實在不理解你為什麽喜歡我?”
梁軒眉心皺了起來,講不出話。
敏舒:“也許我這麽說很唐突,但是……”
梁軒吸了口氣忙不迭打斷她:“沒有但是!我喜歡你不假!我是個直男也不假!”
眼見敏舒還想再說,梁軒肯定地說:“我不喜歡男人!我喜歡女人!也是把你當作女人來喜歡!”
敏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眼珠轉了轉,點點頭正過身子翹起二郎腿抱起雙臂:“孤男寡女多少應該避嫌。梁董好走,我不送了。”
梁軒:……
“知墨,顧念她沒有失蹤吧。”蘇優嫵開著車,聲音沒有起伏。副駕駛坐著的蘇鎏倒是動靜很大地一側身:“姐姐,你說什麽呢?”
後座的陳知墨笑了,她挽了縷頭發去耳後:“蘇優嫵,我就知道你沒有這麽好心。”打從蘇優嫵支開司機,說要親自送她回家開始,她就猜出來她要問她。
陳知墨:“她確實沒有失蹤。”
對著蘇優嫵這樣的不在局內的聰明人,她犯不著說謊。
蘇鎏驚詫地回過頭:“知墨姐!你又在說什麽呢!”
陳知墨眼波流轉對上蘇鎏的雙瞳。空曠的街道,微弱的路燈光,陳知墨的眸子似乎泛起了琥珀色:“念念沒有失蹤,這是嚇唬敏舒的一場戲!”
蘇鎏瞬間喜上眉梢:“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念念真的沒有失蹤嗎?”
見陳知墨笑著點頭,蘇鎏興奮得恨不得跳起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蘇優嫵瞟了她眼:“你倒是不生氣自己上了當。”
蘇鎏不理解地問:“上什麽當?念念沒有出事就很幸運了!”開心極了的她自然不會怪陳知墨故意放假消息給她,引誘她主動去找敏舒說顧念失蹤的事。也不會氣自己白白擔心顧念那麽久:“隻要念念好好的,這些不重要。”
狂喜過後的蘇鎏看著窗外,一路上風景倒退得很快:“這些都不是事啊……”
蘇優嫵無奈地搖搖頭,不由也淡笑起來。蘇鎏對感情的執著與情深真是像極了自己:“那你天亮還去找你的舒姐姐嗎?”
蘇優嫵這麽一問,蘇鎏不禁犯了難。好幾個念頭在心中來來回回,忍不住道:“念念這麽對舒姐姐,挺過分的…我從來沒見過她慌成那樣。難道,還要再讓舒姐姐急上幾天嗎?”
陳知墨:“同情她?那念念以為敏舒為救自己死了,內疚悔恨了三年,又找誰說去?”
蘇鎏嚅囁道:“話雖如此……”
陳知墨望著天,都市裏光汙染嚴重看不見幾顆星星,仔細看卻能見到隱在黑暗裏的雲:“敏舒她根本不值得同情。”
遇到紅燈,蘇優嫵停下車,食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方向盤:“你就不怕我們告訴敏舒?”
陳知墨:“你們不會。”
蘇優嫵:“鎏鎏也許不會,可是我…”
“你更不會。”陳知墨接道。
蘇優嫵在後視鏡裏看著陳知墨的臉:“為什麽?”
陳知墨:“理智上你也覺得敏舒不值得同情。”
蘇優嫵差點笑出了聲:“沒錯!說白了就是報應,她活該。”
蘇鎏眉目一轉也笑了開來:“自作孽不可活,就讓舒姐姐自己傷心難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