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難
一步, 兩步……顧念朝著敏舒走來。三步,四步,風卷來了顧念身上的香水味……五步,六步,再不喊住她, 念念就將要與自己擦肩而過。敏舒終於徹底轉過身, 把手中的紅玫瑰遞進顧念懷中。
她之前準備了很多開場白, 在顧念沒來之際一直思索著選哪句更好。可真當她來到自己麵前,敏舒隻說了最沒人情味的三個字:“送你的。”
顧念掃了一眼沒有接。
精挑細選的紅玫瑰修剪得宜, 整齊地擺放在黑色的長方形禮盒中。盒身係著香檳色絲帶, 被風吹得飄飄蕩蕩別有一番多情的美感。於大庭廣眾之下送花示愛並不符合敏舒的作風。不遠處傳來了女生們嘰嘰喳喳的豔羨聲,無非是“好浪漫”、“真幸福”、“我也要”之類的話,所有人都盼望顧念可以把敏舒手裏的花接過去, 可她偏不。
短暫的停頓後,她恢複了之前的步速從敏舒身邊走過。不但沒拿她的花甚至連話都沒說一句。周遭詭異地寂靜了三秒, 然後門口的學生們全都不約而同轉身回了教室。顧念也走上進禮堂的台階, 空留敏舒站在原地。
同樣在北風裏可憐兮兮站著的還有大樹下的喬總。天可憐見,雖然敏舒的動作是生硬了點不夠脈脈含情, 但好歹長相氣場在那裏。這顧念,怎麽就沒被迷到呢?喬宸表示很鬱悶。敏舒表示更鬱悶。倆人相對無言,最後喬宸走來接過了敏舒手上的玫瑰和她並肩進了禮堂。
進去之後果然仍和周一一樣, 不僅原有的位置被坐滿了, 有的學生還自帶了椅子, 在保證不影響通行的前提下坐在了前後的走道裏。
敏舒看著裏頭滿滿當當的人道:“怎麽來了這麽多學生?”
喬宸笑起來:“還不是因為你家念念有魅力。”
敏舒一下子有些苦悶。早晨喬宸和她說要用自己的魅力征服念念, 剛才被無視就充分說明一個道理:她敏舒,在顧念那壓根就沒有魅力可言。現在再聽“魅力”這個詞……
敏舒無話可說:“……”
盡管喬宸說念念有魅力她挺開心的。
察覺到了敏舒的心緒複雜,喬宸幹笑著拍她的肩膀:“來,你坐。”
敏舒:“……”
喬宸:“別客氣,你先坐!”
顧念今天準備的大專題是“從國際電影看世界文學”,小專題則聚焦在了上個世紀的日本電影,重點討論黑澤明的電影藝術和芥川龍之介的怪誕文風彼此之間的聯係與影射。
可能是因為黑澤天皇的電影太暗黑,芥川大師的故事又太詭異,整體的課堂氣氛非常壓抑。顧念寒著張臉站在講台正中央,說話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
顧念:“黑澤明的著名電影《羅生門》取材於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竹林中》。有趣的是導演用了小說家另一篇短篇小說的名字作為影片名。同時,“羅生門”一詞也逐漸被賦予了特殊含義。”
顧念嘴上說著有趣,臉上的表情卻沒反應出有趣。與周一極富親和力的她形成鮮明對比。比起上課的內容,底下的學生也更關注顧念和敏舒的八卦。也不怪學生們年輕好奇心重,這兩天網上的熱門搜索都是她們,剛才碰麵顧念的態度又如此冷淡反常,誰還能一本正經地專心聽課呢?
一開始還沒人講小話,顧念講了二十多分鍾後漸漸有了竊竊私語聲。她站在上麵把眾學生的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捂著嘴,腦袋湊在一處交頭接耳,互相交流眼色,瞧瞧敏舒的背影又瞥瞥自己。偶爾還能聽到幾個詞,“敏舒”、“好看”、“喜歡”……
顧念本來心情就不算好,碰到這個情況更是煩躁。
她把手上的投影遙控往桌上一頓。突然傳來異樣的聲音,台下人瞬間安靜了,都愣愣地望著講台旁麵無表情的顧念。
顧念:“哪位能談談自己對芥川龍之介小說的看法?”
萬籟俱寂,隱約能聽到空調口的出風聲。顧念等了一會:“沒有人?”美女不笑的時候看起來都有點凶,尤其顧念反問的語氣也說不上溫柔。
顧念:“既然沒人,我隨便點了。那個第一排中間穿正裝的,你說說看。”
敏舒:……
她側臉看喬宸,喬總裁坐在她身邊氣定神閑:“別看我了,我這是改版軍裝,仿二戰德係的。”
顧念瞧她這個樣子更不爽:“對!就是你!敏舒,你來答。”
敏舒:“……”
讓敏舒在這麽多人麵前答題,她多少有點局促。正思考著該怎麽說……
顧念:“沒想法就認真聽。坐在下麵跟個呆子一樣。”
喬宸詫異地對敏舒眨眨眼睛,神色裏竟然還有幾分幸災樂禍。學生們聽到顧念的話,驚訝過後八卦之魂被徹底點燃了。礙於顧念不敢出聲討論,但滿心滿眼的興奮都要從身體裏溢出來了:說一個商業天才呆子,這哪裏是真罵,一聽就是小情侶鬧變扭中的打情罵俏。弄得她們好心癢癢……!
敏舒委屈又焦急,全場沒有誰比她聽得更專注了!於是小聲辯駁道:“我認真聽了。”
顧念雙手抱胸,換了個站姿:“那你說。”
敏舒開口,才說了:“關於……”兩個字,顧念便打斷她:“你既然這麽能講就上來講。”
敏舒:……
眾學生:怎麽有種小學生上課偷偷聊天被任課老師抓現行批評的即視感。可敏舒她沒做錯什麽,不是嗎……?好可憐!
喬宸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站起身子對旁邊人說:“來來來,我們都給她讓讓。”
右手邊的位置全空了,敏舒騎虎難下隻好走上講台。顧念遞給她一個話筒:“你說吧。”
敏舒剛要開口,顧念補充道:“說不好就別下去了。”
敏舒:她今天說個話怎麽就這們難。
敏舒:“關於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如果隻能用一個詞形容就是“瑰麗”。盡管文學批評家已經總結出他的很多特點。比如以古諷今,懷疑主義,悲劇意識……無論哪一種搭配上他的文風,都會給人一種強烈的藝術衝撞感。”
顧念不點頭也不附和。敏舒說的內容她很熟悉,感覺像是從哪裏複述來的。
敏舒:“拿他的短篇小說《地獄變》舉例,畫家良秀脾性古怪,作畫必以現實內容作為原型。在為崛川大公繪製屏風畫《地獄變》時就要求一位穿著華美宮裝的女子被鎖在牛車中被烈火焚燒。良秀看見被鎖在裏麵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幾乎崩潰了,但是車被點燃時的壯麗場景卻能淡化他親眼見愛女被活活燒死的悲壯,進入到一個忘我的藝術境界中並繪出一副舉世無雙的精品。作者描繪的場景相當殘忍,可往往殘忍帶來的感受就是震撼。美人和烈火都有著強烈的視覺意象,精細的描摹更突出一種極端的變態美。”
顧念愈聽愈熟悉,總算想起這段話的出處。其實不難想,因為這本就是顧念自己說的——她七八年前說的。
還在澳洲念大學的時候,她們時不時會去博物館看展覽。顧念是因為喜歡而敏舒是因為需要。參加慈善晚宴拍賣會時總要意思著和別人聊一下這方麵,多懂一點總沒壞處。最重要的還是顧念喜歡。
有一次參觀的主題就是日本電影,宣傳畫用的便是豐田四郎於一九六九年拍攝的《地獄變》電影海報。敏舒不太喜歡這類型的文藝作品。她覺得太壓抑了,人活著本來就不輕鬆為什麽還要看這些讓人堵心的東西呢?可顧念不這麽認為,非但不這麽認為還吐槽敏舒沒有審美。
於是顧念就給她強行解釋科普了一通,不管敏舒感不感興趣。臨了還不住反問:“你難道不覺得一個美的東西在自己麵前被毀掉很震撼嗎?你難道不覺得一位性格恬靜相貌柔美的姑娘被活活燒死很震撼嗎?你難道不覺得良秀對藝術的癡狂本身就很美嗎?你是不是根本沒聽我說話?”
敏舒:“覺得。很美。”
那時她們從博物館出來,邊走邊聊來到了達令港。夕陽的餘暉燒得天邊的雲發粉紫。顧念神采熠熠,說到動心的話題美豔的臉好似被晚霞暈染了,透出粉粉的顏色來。
這樣的顧念很美,就算敏舒不擅言辭也情難自禁。
顧念:“對嘛!就是很美,你終於承認了。”
敏舒沒說話,略低下頭親她叨叨不已的小嘴。見敏舒如此主動,顧念也開心得環上她的脖子,熱情又甜蜜地回應著。
顧念凝視著敏舒的眼睛,原來自己說過的話再無聊她都記得。敏舒也深深地看著她,其實她說過的話再無關緊要,自己都仔細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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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很多小天使留言不喜歡敏舒,有點難過。
打算仔細說說我對她的認識和看法,也許是我沒寫出她的好吧。
以後挑倆時間每周定時更文,希望趕緊把這本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