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知墨, 下雪了。”顧念望著車窗外的飛雪:“好像隻有見到雪,才覺得冬天真的來了。”


  轎車在公路上飛馳,陳知墨也隨著她的目光往車窗外看:“今年的初雪來得不早也不晚。”


  顧念低低應了聲,過了會兒對陳知墨說:“我有點緊張。”


  “別擔心。”知墨握了握她放在座椅上的手:“到時候我會幫你引見。”


  顧念對她笑了,心裏卻仍然忐忑。沒有想到會收到譚慶業的新年晚宴請帖, 燙金的銅版紙抬頭上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這位A城龍頭企業華威集團的董事長在近五年的元旦之夜都要舉辦一次異常隆重的迎新年晚宴, 所邀之人非富即貴皆是叫得上名姓的人物。很多新人精英甚至憑他的這張請帖來判斷自己是否打入了A城的上流社交圈。


  《花虛影》才開機不久, 自己籍籍無名。顧念實在想不通這位商界大佬的宴會為何會請她。


  車子繞過大門處的花崗岩四方噴泉,二人下了車被門口的侍從引進別墅。雪花落在顧念肩頭很快就融成了小水珠。她回過頭, 夜幕還未完全降臨。花園裏的鬆柏在雪裏有種別樣的美, 清寂而幽遠給人一種厚重感。


  屋裏屋外如同兩個世界。外頭雪花飄飛,北風連綿。屋內光影浮動,暖意融融。盡管別墅一樓與天頂有近一層半的挑高, 但是裏麵的暖氣打得相當足。脫下大衣隻著了薄裙的顧念一點也感覺不到冷。


  離晚宴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大多數賓客已經到了。裝潢華貴布置精巧的別墅裏, 才俊佳人都衣著光鮮。端著酒杯談笑風生, 三五成群。顧念略略掃了一眼,看見蘇優嫵喬宸譚雅她們還有幾個平安夜那晚在蘇鎏家見到的熟麵孔站在客廳的壁爐旁。蘇鎏也發現她倆, 眼睛一亮正想來打招呼卻被一個厚重的男音阻了腳步。


  “知墨來了!”譚慶業遠遠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他身邊站了幾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女。這幾人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別墅中央的樓梯處。米色大理石台階呈回旋式蜿蜒而上,譚慶業站在最高的一階。


  陳知墨帶顧念走過去:“譚總好。”


  譚慶業:“來我這就是家宴,知墨可別和你譚伯父見外。”


  陳知墨淡笑, 把顧念拉近一點:“譚伯父, 這位是顧念。《花虛影》小說的原作者, 也是這次和我搭檔的編劇。”


  譚慶業點了下頭:“之前聽雅雅提起過顧編劇, 她誇你很會講戲。”


  顧念內心緊張表明上還裝著淡定,微笑道:“譚總謬讚了。”


  要說她為何緊張,除了這位華威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譚慶業和她素不相識卻邀她來晚宴之外,顧念還聽說華威集團和淩瑞集團如今的關係相當微妙,因為二者都想收購一家高新科技公司。換言之,這譚慶業和敏舒的關係相當微妙。


  陳知墨同她說起過,現下很可能是A城資本圈的重新洗牌和再次戰隊。蘇優嫵是陳知墨最重要的投資人,陳知墨又多次為鳳翔傳媒執導電影。蘇優嫵喬宸和敏舒親如手足的關係是A城商圈眾所周知的,大家於無形中就會把她們幾個人當成一個利益團體裏的夥伴。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敵人的朋友也是敵人。有了知墨之前的提醒,顧念自然的對譚慶業有抵觸。她想不通為什麽有利益相爭,彼此看不順眼的人要裝成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坐下來吃飯共迎新年,在她眼裏這樣的做法真是太虛偽了!早就見識過蘇優嫵她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顧念瞄了眼身旁和譚慶業表麵上看相談甚歡的陳知墨,其實就連自己欣賞的她也不例外。


  “你就是顧念?”


  突然空下,無人說話的短暫間隔裏,顧念聽到有人這麽問她。剛才她一直目視前方不敢亂看。此時她仰起臉朝高處望了望,果然見到一個女人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女人保養得很好,在這個距離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皺紋。身著典雅的女士長禮服,頭發講究地盤了起來。耳環、項鏈、戒指無一例外的不透露著價值不菲。女人看外觀一點也不顯老,但她的氣質告訴顧念她本人並不如長相來得年輕。尤其是那雙眸子,透著似能洞悉一切的精光。那是經曆過時間磨練,耗過風雨所煉成的。眼睛的形狀也很好看,整體細長於眼尾處上翹,女人的眼睛很像一個人,或者說那個人的眼睛很像她。


  顧念:“嗯…我就是。”顧念對著她禮貌地笑笑。


  女人把酒杯舉到唇邊喝了一口,眯著眼勾起唇角提起裙擺往下走兩步來到她麵前:“我聽說過你。”


  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叫顧念察覺不出她是否有敵意,隻好淺笑如初看女人接下來怎麽說。


  “我叫舒盈。”她注視著顧念,嘴角的弧度勾起得更高:“你應該聽說過我。”


  舒盈……聽到這個名字顧念的小心髒重重跳了一下。萬萬沒想到,和舒盈的第一次見麵會在這樣的場合下。


  “媽,這麽早就到了?”別墅裏的人雖在交談但都控製了音量。伴著和緩的古典樂,敏舒揚起的聲音就這麽穿過堂直直傳進眾人的耳朵。


  她款款走來,將手裏的皮草外套遞給了一旁的侍應。譚慶業的晚宴雖然沒設硬性的dress code,但除喬宸以外其他的女性客人們都身著裙裝。在一定程度上,這也成為一項隱形的默契。喬宸的T屬性所有人都清楚,她著偏中性的禮服沒有人會奇怪。但當敏舒襯衣長褲穿著中性的出現,聯想淩瑞與華威目前的緊張關係無疑是帶挑釁成分的。


  譚慶業不動聲色,笑著等她走近。


  “二叔也在。”敏舒接過助理遞給她的香檳杯,略略舉高對譚慶業說:“譚總,許久不見。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小舒工作上的事都忙完了?之前我們幾個叔伯還提到你,說你最近的業績非常漂亮,可喜可賀啊!”譚慶業笑容和藹,怎麽看怎麽像一個慈祥的長輩。


  敏舒淡掃了一圈敏濤、張董事和劉董事:“也多虧各位叔伯的幫助照顧,他們也出力很多。”


  舒盈:“這是自然。”接著她話鋒一轉:“小舒不和我們介紹一下你聘請的這位顧編劇嗎?”


  剛才進門,敏舒一眼就看見母親在同顧念說著什麽。隔得遠她不知道母親的語氣神態,隻是心裏一緊下意識地就想打斷。也沒管自己的這個行為會不會讓大家覺得突兀。


  此時聽舒盈這麽說,她側臉看了眼顧念。見她也在看自己,神色也沒有不自然於是說:“她就是小說《花虛影》的作者。我想編劇用原作者,改編也會更貼近原著。”


  舒盈:“你說的知墨已經說過了。”舒盈笑容玩味:“據我所知,你和顧編劇不止這層關係吧?”


  她的話讓敏舒、顧念、陳知墨仨人愣住了。


  她是什麽意思?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敏舒垂下眼:難道母親已經知道她和念念的關係了嗎?這是要當眾給顧念難堪……?

  敏舒不說話的時間越久氣氛就越尷尬。顧念也更加忐忑,早有預感今天來的可能是鴻門宴。


  陳知墨笑著解圍:“舒伯母猜的不錯,小舒和念念是大學時的好朋友。還在一起當過室友呢。”


  舒盈聽了陳知墨的話但笑不語,慢悠悠喝了口酒。終於:“小舒以前不還同我跟爸爸提過嗎?是不是現在自己做主投資了好朋友的電影反而不好意思說了?”


  仨人在心裏暗暗舒了口氣。


  舒盈伸出手:“念念,你好啊……我是小舒的媽媽。”


  顧念也趕緊伸出手,躬了點身子:“伯母好。”


  敏舒:“是擔心過有人議論。不過當叔叔伯伯們的麵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念念的確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花虛影》也是一部很優秀並且值得拍的小說。這也是為什麽阿嫵願意同我一起投資。”


  劉董事:“劉叔是個俗人,倒是不懂那麽多文藝的。隻要上映以後票房高能賺錢就是好小說,好電影。”


  張董事笑了笑:“瞎說什麽呢,錢和藝術怎麽能混為一談?就算當今的社會風向所提倡的是金錢至上,可藝術還是人類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啊……”


  譚慶業:“老兄弟們就別調侃了。我這人還是挺重視這些形而上的東西的。”


  他作了總結,自然沒人再揪著這個話題。顧念聽著,隻覺得所有人都是話裏有話,含著無形的刀光劍影。她不喜歡也不習慣這樣的說話方式。


  “盈盈,我再去幫你拿一杯。”舒盈晃了晃手裏的空杯子,笑著把它遞給敏濤:“麻煩了。”


  敏濤接過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指撫過舒盈的手。速度不快看起來有那麽點曖昧。大家都笑而無語,圈子裏誰人不知,淩瑞集團的這位敏濤董事中意自己的大嫂二十多年,現在還未婚配。敏洪一死,他的好事估計也就將近了。


  敏舒深吸一口氣,低下眼簾生生壓住翻滾而上的情緒。她知道自己的二叔一直喜歡自己的母親,但母親深愛父親,對二叔從來都是拒絕且會避嫌的。


  怎麽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夜色已經完全將白晝籠罩,別墅大廳的燈也亮了更多。古典樂曲不知何時停下,所有人都把目光調向正中央的大理石旋轉樓梯。隻見一人扶著欄杆從上麵悠悠踱了下來,禮服後麵的裙裾掃過一塵不染的台階:


  “慶業,都和客人聊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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