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敏舒問的, 其實就是你初次見我是什麽感受。顧念眨了眨突然有些酸澀的眼睛：這還用說嗎？一定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次感受啊……
五年前初遇的子夜，下著不大不小的雨。第一天到澳洲的顧念正靠在學校公寓大堂中的青綠色包皮沙發上。今天對於她而言並不平順。
飛機在悉尼時間晚上八點降落，暮色剛剛降臨。等顧念出關過完安檢已經九點了。來接機的是個中年大媽，本來該來的是她的兒子，她說兒子臨時有事來不了便換成她。才見麵就一個勁責怪顧念, 問她為什麽約定好的八點卻讓她足足多等了一個小時？
之前顧念和她兒子說的是：飛機晚八點到悉尼。她還特意提醒了出關也需要時間不用來機場太早。人生地不熟加之她本來就是溫吞的性子, 雖然覺得這個中年大媽無理取鬧但她還是違心地道了歉。大媽根本就不認識路, GPS也用得很不好。出國前顧念特意查了從機場到學生公寓隻要四十分鍾左右，但這大媽硬是開了兩個多小時。一路上人煙稀少, 她還在不停地抱怨使得坐副駕駛的顧念一直惴惴不安。不住地按亮手機看時間隻求早點到達目的地。
這中間常年少雨的悉尼不知為何下起了雨。快到的時候, 大媽借口前麵車子不好調頭把她丟在了一個路口讓她自己走過去卻多收了約定價錢的兩倍。夜黑風高，十一點多的街道一個行人也沒有。顧念費力地拖著兩個裝了23公斤行李的大箱子走在街上，心裏又害怕又委屈卻沒有任何辦法。好不容易走到公寓樓門口, 全身都被雨淋透了。
她和敏舒就是那個時候遇見的，在她少有的狼狽時刻……
被雨水浸濕的頭發一團一團掛著, 衣服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旅途勞累, 她的臉色肯定也很不好看。坐在沙發上被兩個大箱子和大書包圍著，顧念覺得自己就像個逃難來的難民。
而敏舒呢？當顧念怔怔地望著外麵, 鬱悶於自己不順遭遇的同時，門口走進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人。自動玻璃門徐徐打開，她從漫天雨霧中緩緩走近。隻見她皓腕一抖收了傘骨精致的黑色雨傘, 被雕刻成獸首的傘柄握於她修長白皙的手中傘尖衝地。
茶色短發零落在肩頭耳後。白色的休閑款襯衣散了最上麵的扣子隱隱露出兩段性感的鎖骨, 灰黑色的牛仔短褲下是兩條筆直如玉的長腿。落雨的仲夏夜是沒有月亮的, 可顧念就是覺得眼前人自帶華麗的出場效果, 宛如手裏掬了把明月光，周遭一切都在她清冷的光輝中暗淡。
美人在骨不在皮，顧念從前一直認為這說的是名人風骨。直到見到骨骼如此清奇秀氣的舒美人，她才明白除卻風骨，好的骨相本就是世間真絕色。她出神地盯著美人微仰起的脖頸，與下頜骨勾勒出的，流暢的完美線條。不自覺想起《墓中回憶錄》裏最扣她心弦的敘述，主人翁曾在瑪麗·安多奈特王後的眼神微笑裏沉淪。以至於時隔多年，應著那再難忘懷的記憶認出了從泥土裏挖出的王後的下頜骨。書中，他不願稱那截骨頭的主人為王後，仍固執纏綿地喚她公主。
顧念也一樣，在敏舒略低下頭，那對光華千百轉的鳳眸望向她的時候，她也沉淪了。倏爾花開，刹那永恒。她愣愣地和她對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子問：“同學我剛到這。這麽晚了，應該去找誰呢？”
美人朝她走來，空氣中飄上一味冷香：“Reception應該下班了。”連聲音都是這麽好聽有韻味！顧念的心跳將要失控。
小心地吸了口氣，顧念保持著平穩的呼吸和語速，圓眼睛柔柔地注視著她：“啊…這樣……”
然後她聽到美人說：“你如果沒地方去…要不到我房間待一晚？”
內心裏已經興高采烈到無以複加。但她還是把控著，微笑裏帶著感激又有點不確定：“可以嗎？真是太感謝你了！”
怕她反悔，顧念迅速拎起沙發上的書包背上，順帶拉出行李箱的拉杆。
敏舒：“我幫你拿一個。”
沒有一點點防備，手背被微涼的指尖觸碰。顧念心中一動：美人……是個冰肌玉骨的冷美人呢……
“初遇初戀時的感受……”顧念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絲毫不避諱敏舒的目光：“就是克製不住的心動，我對那人一見鍾情。現在想來就是見色起意。”
說出來以後顧念反而覺得很輕鬆。她知道敏舒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因為在很多年前顧念就把答案告訴她了，要比這次說得更詳細花哨百倍。她顧念愛一個人就是要把所有的心意都講給她聽，一點都存不住。
“我也一樣。”敏舒握著酒杯喃喃說道。
如果今晚沒有知墨和鎏鎏的示愛，顧念聽到敏舒這話一定會非常感動。甚至會再次沒自尊沒下限地去求她複合。但在這個當口問這個問題，敏舒不過是想挑釁吧？所以顧念喝了口酒補充：“都是過去的事了。”
比起倆人頗有意味的對話，大家更關注的是敏舒說的“我也一樣”！
“什麽！你竟然也對一個人一見鍾情過！怎麽可能？”穿紀梵希的潮男一臉不可置信。
“我也覺得這比較勁爆！”
“我一直以為她這種性格是天生注孤生的命！根本不可能談戀愛更別說什麽一見鍾情喜歡誰了！小舒，你是騙人的吧？”
敏舒捏了捏鼻梁：“你們能別這麽說嗎，我也是戀愛過的人。”其實顧念剛才的話令她很失落，但她卻控製著表情不敢讓人看出來。
“戀愛過！和誰？我們認識嗎？”這才是值得關心的話題。十幾雙眼睛熱切期待地盯著她！
敏舒：“等我抽到真心話的時候你們再問。”
眾人：……
敏舒不願講，有人打起主意問顧念：“你和小舒不是大學時的室友嗎？你肯定知道很多！快來跟我們講講！”
顧念又喝了一口酒：“你們想聽哪方麵的？”
戴雙C耳釘的女孩問：“她的初戀男的女的？”
顧念：“女的。”
“就知道小舒是這個性取向！”所有人都是一臉了然的表情。
“那個姑娘漂亮嗎？身材怎麽樣？清瘦型的還是性感型的？”穿TB襯衫的男子問道。果然大多數男人的關注點都是女人的外在。
顧念：“還行吧，沒有敏舒漂亮。”
戴山茶花項鏈的女孩插嘴說：“沒有小舒漂亮不是很正常嗎？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顧念把杯子裏最後一口酒喝幹，已是頭暈臉熱。她笑：“貌不驚豔，才不驚人。也沒什麽上進心，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
眾人沉默三秒，誰也沒想到顧念的回答會是這樣的。
顧念：“你們先玩，我去陽台吹會兒風。”她放下酒杯，站起來走路有點搖晃。
蘇鎏想和她一起去被蘇優嫵攔了下來。陳知墨沒有動作，坐姿如初。
顧念站在冷風呼嘯的露台終於感覺到冬日的寒意。臉還是很燙，腦子還是暈成一灘漿糊。可是和敏舒初遇的那晚她在記憶裏卻是清晰的。
走進美人的房間，滿室都是她身上清淡的冷香味。如果喜歡一個人是喜歡她好看的臉，那沉迷於一個人就是沉迷於她身上好聞的味道。房間很整潔，沒有多餘的擺設，物件也多是黑白灰三色，狹小局促的空間竟然也能透出濃濃的性冷淡風。
顧念暗自打量的時候，敏舒正幫她放箱子。對著那瘦削清華的背影，顧念真的好想再靠近一點點。
“你衣服都濕了，去洗洗換了吧。”敏舒把潔白的浴巾和寬大的T恤遞給她：“你介意用我的嗎？”
“不介意不介意！”顧念一把接了過來：開玩笑，美人的私人用品她怎麽會介意？恨不得全給她偷走！
看一個人精致與否，最直觀的就是看她的洗手間。潔淨說明愛幹淨，洗護用品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人的購買能力和價值觀。美人的盥洗室不僅地麵馬桶上沒有汙垢，淋浴間的玻璃門上和鏡麵也不見一絲水跡。電動牙刷牙膏與幾樣常用的護膚品由高到低碼在櫃子裏，洗發露沐浴乳這些也被分裝進大小相等的按壓容器中。
顧念洗好澡出來，抱著浴巾有些窘迫：“你的洗手間好幹淨，我剛才進去都不好意思用。”
敏舒：“我也是今晚剛到。入住前應該有人來打掃過。”
顧念：“……”
敏舒：“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等美人去洗漱，顧念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麽就和一個人陌生人搭訕還順杆子上爬去了人家的宿舍間。在公寓大堂，她自動默認敏舒是會講中文的中國人。如果是個日本韓國人那就尷尬了……
顧念鑽進靠裏的被窩：其實前台是有人的，她登記好入住資料，管理員讓她去沙發坐著稍等。誰知道這一等自己就沒影了……明早還要找公寓管理員好好解釋，但願她的英語能把這件事圓過去。
臥具上帶著清幽綿長的冷香，顧念雙手握住被子偷偷嗅著，想著今晚要和美人同床共枕，不由心猿意馬：自己好變態啊！怎麽會對一個女孩子有這樣心動的感覺？雖然人家是很美，但也是女孩子啊！自己真是個顏性戀……
那晚躺在床上，她倆都表現得挺正常的。
顧念：“今晚麻煩你了。”
敏舒：“沒事。”
顧念：“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顧念，回顧的顧，心心念念的念。你呢？”
敏舒：“敏舒。每文敏，舍予舒。”
背上一暖，有人給自己披上大衣。顧念沒有回頭，她聞到了那人身上的香水味：“敏舒，我們在澳洲的那三年真是委屈你了。”
敏舒走過去和她並肩而立，也學顧念把手腕擱在欄杆上：“不委屈。”她看著城市裏璀璨的燈火：“一點都不委屈。”
顧念：“是嗎？”她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在耳後：“敏舒，你想過沒有？如果不是因為第一學期你住了學校宿舍。依我倆的身份，根本就不會認識。也不會有之後的這一切。”
顧念側頭看敏舒的側臉，她還是如她初見時那樣美。下頜骨的線條棱角分明：“敏舒，我們不該認識的。”
敏舒遲遲未語。隔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顧念以為她不會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了：“無論怎樣我們都會認識。”敏舒也側過臉，丹鳳眼緊鎖住顧念的眼睛：“你以為那晚的相遇是偶然嗎？我告訴你，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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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墓中回憶錄》中文譯文：
她微笑著望了我一眼，優雅地向我致意，就像我被引見那天一樣。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瞥目光，它行將消逝。當瑪麗·安多奈特微笑時，她的嘴形給我的印象是如此清晰，以至於當一八一五年這個不幸女人的頭顱從墳墓中被挖掘出來的時候，對她那個微笑的記憶——多可怕，使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這位公主的下頜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