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勢在必得
梅鳳官亦目光不動,語氣堅決。
“溪草,這是我和謝洛白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
“可這件事到底是因我而起,你們能不能都放下槍,冷靜一點,我們好好談……”
已是秋涼的天,溪草卻額上冒汗,她不敢冒然動作,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牽引出什麽無法挽回的後果。
平心而論,她不想讓梅鳳官受傷,可謝洛白,她也做不到冷血旁觀。關於他們,一個有情,一個感激。兩個人在心底的分量雖有差別,然二人此刻的交鋒,對於溪草卻不是選擇題,而是是非題。
從前在慶園春,經常有客人為姑娘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通常當事人皆會含笑旁觀,很是享受這個過程,溪草尤其不解;落在自己身上,更覺詫異,完全不明白她們為何感受不到其中煎熬?
沒有人回答她。
空氣凝固,越發凸顯校舍中觥籌交錯的熱鬧。
兩個人舉搶對峙,誰也沒有收手的打算。
謝洛白眉目森冷,是慣於拿槍的冷酷肅殺;梅鳳官凝神斂目,一掃眸中驚鴻瀲灩,似換了一個人。
沙沙起風中,梅鳳官淡淡開口。
“你要如何才能放過她?”
溪草渾身一震,隻聽謝洛白加重語氣。
“除非我死!”
“那我成全你!”
見梅鳳官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彎曲,溪草腦中電光石閃,似是想到什麽,隻見她飛快掀起旗袍下擺,拔@出了腿上的配槍。從前把槍放在手包中到底不便,她便請人做了一個槍套,綁在大腿上,剛剛關心則亂,居然忘記了。
餘光瞟到溪草動作,謝洛白唇上的嘲諷更深,亦不動聲色緩緩扣動扳機。
“怎麽,你還要用我送的槍來殺我嗎?”
出乎意料的,溪草卻打開保險,舉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不,你們都把搶扔掉,不然我就開槍了。”
這個舉動,讓謝洛白和梅鳳官俱是一怔,可誰也沒有就此罷手。
謝洛白蔑聲。
“溪草,你那麽惜命,怎麽可能幹這樣愚蠢的事?要嚇人,還是重新換個招數。”
便是梅鳳官也痛心道。
“溪草,謝洛白一直強迫你,為何你還這麽糊塗,竟拿自己的性命威脅。”
溪草不理他們。
“我數到三,如果你們還不分開,我就開槍了。”
“一……”
兩人紋絲不動。
“二……”
還是沒有變化。
溪草閉緊雙眼,手指曲起,剛顫聲吐出一個音節,手腕上劇痛襲來,整個人已被撞飛跌倒,恍惚中似乎有人把她抱住,落地時隻覺躺在一個懷抱中,完全沒有地麵摩擦的鈍痛。
她睜開雙眼,看自己的上半身被謝洛白環住,而腰上梅鳳官雙臂緊扣,兩個人都毫不退讓,看向她的目光,有憐惜,有震驚,亦有失望……
太好了,還好三個人都沒有事。
直到現在溪草才覺得後怕,身體放鬆的當口整個人也不受控製地抖起來。
“裏麵還有很多客人,既然大家都是來賀壽的,不如先進去吃飯,別的事以後再說好嗎?”
她的眼神帶著懇求,還有卑微的討好,讓梅鳳官的心一下軟了下來。記憶中天真嬌憨的小格格,何曾這般低三下四過。
“這不是你的生辰,我不過是來看看你。”
到底不想讓溪草為難,梅鳳官重重捏了捏溪草的手。
“溪草,我不會逼你離開他,不過我會幫你一起還債,等做完那些事,我們就離開!”
他看向謝洛白。
“還請謝司令屆時遵守約定。”
坦然說完這句話,梅鳳官從地上站起,撿起地上的白玫瑰正要遞給溪草,忽然目光一厲,整個人側身避過。
謝洛白和溪草猛然回眸,才發現龍硯秋不知什麽時候竟出現在距他們不遠處,她就地一滾,撿起溪草掉在地上的槍,想也沒想就朝梅鳳官的方向開槍。
謝洛白目光驟變,推開溪草,從地上驚跳而起,一個猛撲,龍硯秋整個人在他的撞擊下應聲跌倒,那出膛的子彈也順勢偏離了方向。
溪草驚魂未定,迅速撿起地上的槍,關上保險,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梅鳳官麵前,聲音中都帶著顫。
“你沒事吧?”
梅鳳官搖了搖頭,剛想說什麽,龍硯秋已經歇斯底裏地叫起來。
“洛白哥哥,他居然用槍指著你,這個人不得好死,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她從地上爬起,華麗的旗袍已經沾染上塵土,發髻也在方才的動作中亂了。分明是一個狼狽的形容,可龍硯秋目光狠戾陰毒,仿若來自地獄的厲鬼,癲亂失常。
“硯秋,你冷靜一點!”
謝洛白一把拉住她的手,有些驚詫龍硯秋異常敏銳的身手。自發現溪草拔槍,他和梅鳳官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到溪草身上,可也不至於兩個人皆對外界毫無防備,竟沒發現龍硯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已悄無聲息靠近。
光憑她撿槍一氣嗬成的動作,顯然不是生手。
還有,剛剛他們的對話,她聽了多少?
“洛白哥哥,我無法冷靜!”
手上的觸感讓龍硯秋眼中的焦灼些微退散,她貪婪地呼吸著謝洛白的氣息,整個人撲到謝洛白的懷中,把臉埋在他的胸前,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啜泣不已。
“洛白哥哥,陸雲卿不適合你,她朝秦暮楚,水性楊花,根本不配你送給她瑪瑙雙雁!”
自謝洛白主動提出和溪草一起把禮物放到小汽車中,她便坐立不安,特別看到謝洛白手下護兵去而複返,更是恨不得就去確定這兩人在搞什麽!
奈何謝夫人為了給兒子和侄女製造機會,一直緊盯著龍硯秋不放,還是她趁著客人和謝夫人說話的當口強行起身,才擺脫她的阻擾。
這一出來,便看到梅鳳官和謝洛白持槍相對。
龍硯秋眸光緊縮,迅速潛身往他們這邊靠過來……
“這是我的私事,你無需操心。”
謝洛白輕輕推了推龍硯秋。感受到他的抗拒,龍硯秋越發加緊了環住他的力道,八爪魚一般巴著他不放。
謝洛白無奈,隻能任憑她抱著,聲音卻驟然變冷。
“你剛剛這些,是從何處學來的?”
這句話如一盆冰水兜頭澆在龍硯秋身上,讓她一時間忘了啜泣。
她愛他成癡,些微細節,龍硯秋便明白他的所想。
“……洛白哥哥,你懷疑我是……間諜?”
龍硯秋艱難開口。
見謝洛白的不語,她有些失神。
她的本事,得益於兄長龍硯平。大哥那時候教導她和姐姐,目的讓兩個姑娘掌握一些防身技能,可是姐姐不感興趣,龍硯秋卻學得異常認真。
自第一眼看到謝洛白,她便愛上了他。
這份感情,如同中世紀的魔鬼祭奠,她願意為他顛覆魂靈,交付一切。
龍硯秋知道,要成為謝洛白的女人,關憑家世背景遠遠不夠,更多的,便是立足於他身後的能力!
也多虧她勤於練習,練就了和軍人一般堅強的意誌,讓她熬過了牢中非人的虐待和摧殘,活著回到了謝洛白身邊。
她時常幻想,有朝一日謝洛白會驚異於她的表現,選擇與她攜手一生共同進退。
卻萬萬沒預料到,第一次暴露實力,謝洛白目中不見欣賞,隻剩疑慮。
“……是哥哥,是他以前教我的……”
話音剛落,龍硯秋便察覺謝洛白身體一瞬緊繃。她唇角慢慢勾起,既然無法用自身能力吸引謝洛白的心,那利用他對哥哥的愧疚綁住他的身也一樣!
於是龍硯秋身體一晃,虛弱道。
“洛白哥哥,我有些頭暈……”
謝洛白猶豫了一下,把她打橫抱起。
聽到謝洛白發動汽車,溪草鬆了一口氣。剛巧因為槍響,陸太爺慎重派了幾個部下出來探視情況,見隻有溪草和梅鳳官站在原地,俱有些反應不過來發生什麽事。
“吃完飯再走吧。”
“也好。”
梅鳳官淡淡一笑,這一次他沒有拒絕。
二人先後進去。
得知龍硯秋身體不適,謝洛白先行一步送她回去,謝夫人滿臉不高興,隻當她作妖故意使壞;而剛剛的槍聲,則被溪草解釋會不小心擦槍走火。
多數人都接受了她的說辭,隻有知道內情的杜文佩,一雙眼不住往梅鳳官身上瞟,被唐雙雙抓住,又是一頓冷嘲熱諷。
“怎麽,難不成文佩看上了梅老板,自梅老板進來,視線就沒有從他身上離開!”
“誰看上他了!”杜文佩本能駁斥,還想說些什麽重話撇清關係,可想到他到底是溪草喜歡的人,那些話又咽在了喉口。
“你這人怎麽這樣無聊,滿腦子就男歡女愛,難不成多看異性一眼,就對他有非分之想?”
“是啊,至少我是這樣。”
唐雙雙露出了個風情萬種的笑,氣得杜文佩一陣語塞。
終於,生日宴散場,溪草把客人們一個個送了出去,陸欽主動留下幫忙,沒有和陸太爺同車回去。
“雲卿妹妹,謝司令……”
溪草回神,敷衍道。
“今日發生了些許意外,等下次我一定安排二堂哥和表哥見麵。”
“嗯,那就謝謝雲卿妹妹了。”
生日宴果然和預期的一樣,引起轟動。關於興華戒毒院的報道鋪天蓋地,熱度持續了整整一個月;且戒毒院短短一星期,就收了十幾個病患,讓陸承宣和溪草都很受鼓舞。
陸太爺也很有效率,生日會第二天就召集華興社大佬開會,共同商議讓陸承宣認祖歸宗,回歸社團相應事宜。
有嚴三、馮五、杜九三位大佬力挺,事情很是順利。
九月下旬的中秋,陸承宣在溪草的攙扶下,總算進入了久別十餘年的陸宅,在後堂祖祠拜過列祖列宗,他激動地久久無法起身。
在陸太爺的主持下,陸府上下終於吃上了一餐真正意義的團圓飯。
陸承宗大房一家,馮玉蓮代表的二房,以及陸承宣和溪草的四房,齊聚陸府花廳,一邊品著秋蟹,一邊賞月觀花,倒也有那麽一分闔家團圓,把酒言歡的意味。
“既然老四回來了,也不能隻做一個空殼子曬著。現在社裏和從前不同,也有很多正經生意,老大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把商號、銀莊分出部分給老四練練手吧。”
陸承宗恭敬說是。
“那就把如意商號交由四弟吧,從前他管理過,現在重新接手也不至於陌生。”
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陸承宣叛逆的那幾年,各種崇洋媚外,還惹出熊平昌那等事,讓陸太爺失望不已。
可陸太爺總覺得自己兒子是立得起來的,還把如意商號交給他打理,當時的口吻也是一模一樣,拿來練手。
哪像對待自己,長子則必須安家興業,輕易出不得差錯。
陸太爺滿意點頭。
“你們兄弟友恭,我就放心了。老四回來,也算給你多了個幫手,一定要手足同心。”
這一日,向來克製的陸太爺喝得酩酊大醉。
宴散後,溪草才回到家,就接到馮玉蓮的電話。
馮玉蓮思維傳統,上次生日宴,因為孀寡身份,生怕犯了老輩忌諱,沒有出席,隻讓人送來一份禮物。
今日中秋家宴,是溪草自醫院一別後再次與她相逢,本來還想和她單獨說幾句話,卻一直沒有機會。席間,她一直暗中觀察陸承宗、嚴曼青以及馮玉蓮的動靜,不過這三人俱是平靜無波,倒是讓人抓不到破綻。
沒想到現在馮玉蓮竟打來電話了。
“二伯母,您回到別苑了嗎?”
麵對溪草的寒暄,電話那頭的馮玉蓮卻顫不成聲。
“雲卿,那,那個自稱懷遠的又送來素冠荷鼎了……”
“什麽?!”
溪草失聲。
安德烈的案件,在法國領事理查德的壓力下,雍州警備廳掘地三尺,卻完全找不出真相。本來用一個死囚胡亂結案,結果被理查德覺察,一個不高興,告到了淮城總統府,這件事便這樣僵持下去。
而陸錚查詢那朵素冠荷鼎的來曆也是毫無頭緒,雍州花市全無線索,果真應了溪草的猜測,這朵花出自私人手植。
經謝洛白提醒,溪草也把目光投向了趙寅成,不過這家夥實在狡詐陰險,竟讓人無從下手。
“我剛從老宅回來,一眼就看到了大門旁放著的花。這一次,他沒有遞給任何人,花盆下還壓著一封信,竟是你二伯父從前寫給我的……”
馮玉蓮聲音中驚恐未褪。
“本來想和太爺說這件事,可現在這麽晚了,覺得有些不妥……”
說到這裏,馮玉蓮也有些羞愧,自己一個大人,卻求助一個十七歲的少女。
“而你大伯父一家,雲卿,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不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