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借花獻佛
唐三立刻看向溪草,訝然道。
“哦?感情這戒毒院,你爸爸還湊了份子錢不成?”
溪草含笑不答,這些誇獎的話,還是要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效果更好,陶素茹會意,搶先道。
“哪裏隻是份子錢,這戒毒院可以說是四爺出資開辦的,不僅如此,租賃場地、打點政府批文、購置桌椅床被,這些事,哪一件沒有四爺的心血?若要論起功勞來,四爺才是頭一份呢!連這名字,也是四爺想出來的。”
這話算是半真半假,陸承宣對戒毒院確實很熱心,每次在複診的時候,都會同陶素茹討論,聽見短缺了什麽,二話不說便拿出錢來貼補,至於場地和政府批文,陸承宣是沒那個能耐的,其實是溪草求了謝洛白幫忙的結果,連這個讓陸太爺頗為讚同的“興華”二字,也是溪草想的。
人家閨女不爭功,願意往自己親爹臉上貼金,陶素茹何樂而不為?
何況溪草已經答應,此後會長期給戒毒院提供經濟支援,對於陶素茹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華興社諸人神色各異,馮五便趁機還溪草人情,主動接過話頭。
“唉,承宣這孩子,我從前就看他不錯,雖然糊塗過,但如今幡然醒悟,將功補過,讚助戒毒院,也算是了卻老哥一樁大心願,倒是功勞大於過錯了,我看不如仍舊認他回來吧?”
溪草給陸太爺的帖子,是單獨寫的,寥寥幾筆,簡單描述了陸承宣為戒毒院做的事,已經讓陸太爺大感意外,直呼不信,如今聽了陶素茹一番話,心中如有一股熱流湧上。
他其實已經鬆動了大半,可終究還是要看華興社眾人的態度。
杜九時常都替陸承宣說話,今天連馮五也發聲了,自然又添了三分意思,可唐三沒有開口,陸太爺就哼道。
“哼,縱然他有悔改的意思,但他所做的事,還不足以彌補此前的混賬,今天我能來這裏見他,已經算是對得起他了。”
杜九聞言,有點著急,就想要幫腔兩句,卻見溪草對他輕輕搖頭,隻得罷了。
溪草絕口不提陸承宣認祖歸宗的事,隻是笑道。
“爺爺、諸位長輩先請到禮堂就座。”
當初陸太爺是召集了華興社所有有臉麵的人,將陸承宣逐出陸家,如今要認他回去,哪有那麽容易?縱使杜九和馮五支持,那幾位沒有到場的大佬,豈不要背後戳脊梁骨?
這些都在溪草意料之中,但她也並不著急。
小火燉爛肉,總得火候到了,才是一鍋好菜。
幾位大佬於是移步禮堂,溪草落在後麵,一同前來的陸欽就悄悄扯住她的袖子,有點迫不及待地問。
“雲卿妹妹,怎麽謝司令還沒來嗎?”
他收到的帖子裏,溪草言明今日謝洛白也會到場,陸欽就知道這是她兌現的承諾,連忙回去準備了一篇腹稿,預備見到謝洛白時侃侃而談,可客人們陸續都到了,他還沒在人群中發現謝洛白的身影。
溪草笑道。
“二堂哥急什麽?你沒看見謝家人都沒到呢?謝府離得遠些,又都是女眷,梳妝打扮,來得遲些也是有的。
陸欽還欲再問,隻聽一個嬌脆的聲音插進來。
“欽哥哥今天打扮得可真是體麵!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娶媳婦呢!”
杜文佩和傅鈞言一前一後過來,她和陸家的孩子是從小玩大的,口無遮攔,見了陸欽就忍不住出言打趣。
陸欽就紅了臉,為了給謝洛白留個好印象,他今天確實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身筆挺的黑西裝,嵌著貓眼石袖扣,還梳了油光水滑的小分頭,皮鞋也是擦得鋥亮。
他作為一個嚴謹治學的書呆子,是非常不喜歡杜文佩這種大大咧咧的,想也不想就回敬道。
“你這個人還是這麽冒失,隻有大哥在時,才裝一裝淑女,這張巧嘴就和縫上了似的。隻可惜大哥總是回避你,今日聽說你來,他便不出席了。”
本是一句無心之言,杜文佩卻聽進心中去了,笑容驟然消失。
杜家遭到陷害,杜九已隱約向她透露了背後主謀,杜文佩就明白,自己和陸錚的姻緣,基本是無望了。
平心而論,傅鈞言也很好,他開朗風趣,脾性又溫和,兩人在一起,無論是打球騎馬,看戲郊遊,杜文佩都覺得很快樂,可若說男女之情,她又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陸錚始終是她從小暗戀的白月光,一時難以放下,現在被陸欽一刺,杜文佩心裏還是難過,她目光黯然,傅鈞言也有點失落。
眼見氣氛尷尬起來,溪草就連忙推陸欽。
“二堂哥,今天客多,我有些忙不過來,你幫我招呼那邊的幾位太太吧!”
陸欽一臉茫然,但又不好得罪溪草,隻得依言過去。
不多時,謝府的車也到了,溪草親自去迎。
她今天打扮得很簡素,穿了身翠藍竹布旗袍,龍硯秋見了,撲哧一聲便笑了。
“怎麽如今都時新扮進步女青年嗎?雲卿你也沒上過學校吧,怎麽倒穿得像個女學生?”
言下之意,便是諷刺她肚子裏沒有墨水,還要刻意做作了。
這樣嘲諷謝夫人的侄女,她自然不高興,立馬瞪了龍硯秋一眼。
誰知溪草卻沒生氣,淡淡笑道。
“誰說女學生都要穿得樸素,比如硯秋你就上過金陵女子中學,我看你也不像女學生,倒很像淮城的電影明星金霓霞呢!”
龍硯滿臉的笑容瞬間就凍結了。
金霓霞本是舞女出身,因為拍香豔電影出了名,一些風流文人還曾為她寫過不堪入目的小詩“酥山綻櫻顆,香汗攏楚腰。”後來,金霓霞的電影因為有傷風化,被政府禁止放映,她則委身給一位軍閥做了第十三房姨太太。
溪草毫不留情麵,拿龍硯秋比這樣放@蕩的女人,把她氣得不輕,正想頂回去,謝夫人掩嘴笑道。
“行了,為了吃一碗雲卿的壽麵,我今日可是特地沒讓備下午茶,現在餓得發慌,雲卿快帶路。”
溪草點頭,又不禁回首看了看,她請的賓客差不多都到齊了,獨缺謝洛白和梅鳳官。謝洛白是謝夫人提前打過招呼,說他有正事,要晚些才能到。可梅鳳官遲遲不出現,她就不由失落起來。
辦宴席的禮堂原本是雍州中學的會堂,雖然簡陋,但好在寬敞,加之陶素茹帶著戒毒院上下勉勵打掃,重新刷白了牆,歸置了簡單的桌椅板凳,看上去倒也煥然一新,禮堂中央簡單布置了一個台子,拉了幾根紅綢,中間立了話筒。
如今各地的政府都在大力禁煙,因此參與戒毒院的揭牌,倒是一件進步新派的事,陸承宣的舊友當中,大多留過洋,其中還不乏在政府任職的,也很願意來借一借東風,表現自己的憂國憂民的情操。
除此之外,溪草還請來了雍州晚報的記者,全程記錄拍照。一時高朋滿座,大家等著上菜的空擋,陶素茹和籌辦戒毒院的幾個友人輪流上台簡單講了兩句,就含笑道。
“今日這戒毒院能辦起來,靠我們幾個可不行,有一位陸承宣先生,最是古道熱腸,他才是這份戒毒事業的頭號功臣,我們全體商量著,要請陸先生做興華戒毒院的名譽院長。下麵,我們有請陸先生為大家講兩句話。”
為了避免父子見麵尷尬,陸承宣一整天都呆在禮堂的小隔間裏,聽到外頭掌聲響起,一雙柔軟的手扶住了他。
“爸爸,輪到您出場了,能否與爺爺和解,成敗在此一舉。您一定不能緊張,要鎮定啊!”
陸承宣鼻尖一酸。
女兒的聲音清脆恬柔,在陸承宣聽來,卻充滿了力量。
父親本該是女兒的靠山,可是這一路走來,都是雲卿在扶持著他前行,甚至犧牲自己的生日,為他製造了這樣的機會,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浪費女兒的心血。
“雲卿,不必扶我,這一次,我要自己走上去。”
陸承宣正了正衣冠,從牆角摸到手杖。
溪草猶豫了一下,還是笑著放開了手,陸承宣早上到禮堂之後,就獨自杵著手杖練習上台的路線。
看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獨當一麵了。
當眾人看到陸承宣時,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陸家那個不成器的煙鬼兒子。
灰色的細格紋西裝,裁剪合度,他身子清頎,肩寬背直,麵容看上去也十分斯文年輕,看上去像是個儒雅的學者。
台下不禁有人疑道。
“這陸承宣,精神得很,並不像傳言那般啊!看著反而比他幫派的哥哥要正派文氣些。”
“這年頭,抽大煙的多了去,有幾個能戒得掉?憑這一點,陸承宣就不簡單,何況戒了以後,還能積極投身戒毒事業,我看他就是個有誌氣的!”
陸太爺看見久別重逢的兒子,聽著周遭的議論,麵無表情的老臉上,眼眶還是忍不住發紅,膝蓋上的手指也微微顫抖。
陸承宣清了清嗓子,禮貌地鞠了一躬。
“眾所周知,陸某是受過大煙毒害的人,家父一生視鴉片為仇寇,華興社往來生意,皆不得沾染一個煙字,陸某不孝,一念地獄,才造下往昔惡業,玷汙門第,愧對家父,如今追悔莫及,雖戒除煙癮,猶不足補我之過。陶院長邀我做名譽院長,陸某實在不敢愧受,讚助戒毒院的錢,全部出自華興社,多方籌建打點,也多虧社裏兄弟幫襯,這個名譽院長,理應由華興社社長擔任。陸某雖雙目不良,但懇請做一名義工,言傳身教,在戒毒院內幫助與我有同樣經曆的病人,今日小女生辰,各位所贈的禮物,陸某也將折做現錢,全部用於戒毒院的日常運作,算是在座各位朋友為華夏戒毒事業的一份貢獻!更有的,便是請各位多為興華戒毒院做宣傳,令那吸食鴉片者,主動前來,早日回頭,於國於家,方能見得光明!”
先有一名年輕的記者叫了一聲好。
“陸先生這番話說得好!我家裏的伯父也是個煙鬼,但有您、有華興社支持戒毒院,我回去一定會把他勸來,若所有吸鴉片的人都以陸先生的毅力,亦誓同行共戒除,風氣誰雲不易更?”
另有陸承宣幾個政府裏的舊友,見狀也紛紛站起來發言。
陶素茹亦是被感動了,帶頭鼓起了掌,禮堂裏瞬間掌聲雷動。
連謝夫人一介女流,心中都有熱血沸騰,見妹夫如此振作,不由欣慰得紅了眼圈。
馮五連聲讚道。
“承宣這孩子,做了這麽件大事,卻把功勞全攬在咱們華興社頭上!興華、興華,這戒毒院的名字,都暗含了華興社,他確實是用實際行動在悔改啊,老哥。”
杜九也道。
“明日雍州晚報的頭版,隻怕咱們華興社要名聲大燥,在百姓裏的聲望也要漲了漲,應該可以抵消前些日子那樁碼頭血案的影響了,這都要歸功於承宣。老哥,咱們華興社賞罰一向分明,他這罰也罰過了,總該算一算功勞了吧?”
早在兒子替他爭取了名譽院長的頭銜時,陸太爺就滿心都是感動了,他這個當爹的如此絕情,兒子不僅不記仇,還一心要圓他的夙願。
“這次,他確實做得不錯,隻是嚴二、孫八他們幾個……”
原本觀望態度的唐三突然開口道。
“承宣今天的所作所為,足夠他重回華興社了,我相信社裏的兄弟沒人敢說不服,老嚴和老孫若有意見,那就讓他們依葫蘆畫瓢,也和承宣一樣為華興社整下名聲來!”
陸太爺終於點頭,聲音都有些哽咽。
“多謝諸位兄弟,包涵這逆子……”
底下的人紛紛開始說起鴉片的危害,都表示要遊說周圍抽鴉片的親友前來戒毒,群情激奮間,菜也終於上桌了,眾人定睛一看,所謂的宴席竟是四素三葷加一碗青菜豆腐湯。
溪草就含笑解釋道。
“因今日主要是借我生日的名頭,給戒毒院辦揭牌儀式,若是過於奢靡,就失了本意,飯菜粗簡,諸位不要嫌棄。興華戒毒院背靠田園,多的是田地,我爸爸尋思著,將來帶領前來戒毒的病人一同種菜,算是自力更生。”
一時間,讚歎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了。
今日的客人身份都是非富即貴,這樣簡樸的席麵,還是頭一次吃,非但不嫌棄,還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正是推杯換盞間,禮堂的大門呼啦一聲被兩名護兵推開,一雙長筒軍靴逆光走來。
高大挺拔的身姿被漆黑的軍裝包裹,謝洛白渾身散發著威壓煞氣,偏生那張臉,又是象牙精雕一般精致俊美。
在他身後,四名護兵抬著隻精致的檀木箱子,用紅布蓋住,神神秘秘的,是謝洛白特地為溪草準備的生辰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