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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匠心獨運

  溪草便忙忙地張羅起來,她暗自打定主意,這生日宴,絕不能辦成個尋常宴會,必要讓陸承宣在人前亮相,讓華興社上下看看,陸家四爺並不是個沒用的煙鬼,他是立得起來。


  可是要怎麽做才能達到這個效果呢?陸承宣性情溫吞,若沒有個噱頭,輕易是難以服眾的。


  還有,雖對陸承宣誇下海口,但陸太爺在老四抽鴉片這事上,立場堅定,若沒有絕佳的理由,恐怕輕易請不動他。


  正琢磨著,傭人老陳過來請示。


  “小姐,雍州城訂做西服,最好的裁縫鋪,有錢局街的陳記製衣店、正義路王麻子裁縫,貓眼胡同的周大娘裁縫鋪,咱們請哪一家?”


  溪草聽著貓眼胡同覺得耳熟,記憶中有什麽一閃而過。


  “周大娘裁縫鋪,是不是牌匾掉了漆,門前種著紫薇花那家?”


  老陳笑道。


  原來小姐知道,他們家位置是偏僻些,門麵看著也不體麵,但那位周大娘的手藝,可是沒得挑剔的。”


  溪草想了想,微笑道。


  “陪姨媽去做過旗袍,確實不錯,那就請這位周大娘過來吧!”


  其實她壓根就沒陪謝夫人去做過什麽旗袍,之所以有印象,還是因為上次請梅鳳官幫忙救徐六,梅鳳官將她帶到了那家裁縫鋪中詳談。


  那地方表麵上是裁縫鋪,實際卻是梅鳳官的情報據點。


  此前和梅鳳官不歡而散,溪草心裏總有塊疙瘩,想來想去,趙寅成再十惡不赦,對梅鳳官來說,卻有再造之恩,要他出賣趙寅成,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雖然能理解,但若為這個專程道歉,好像她在民族氣節上服了軟,有悖原則。


  不如把他手下的人找來傳個話,也算是和解了。


  老陳剛走,玉蘭從小花廳拿了張帖子跑進來。


  “小姐,今早陶醫生過來拜訪,等了半日,你還沒從法庭回來,她便留了這帖子走了,我不識幾個字,也不知上頭寫的什麽,您快看看,沒耽擱事吧?”


  溪草連忙接過來,陶素茹的帖子拆開,白紙紅邊,非常簡樸,但掃了一眼內容,溪草的眼睛便如同夜晚點起明燈,驀然光亮起來。


  陶素茹真是雪中送炭,她這份帖子,倒是給溪草提供了一分靈感。


  一個既能讓陸承宣重塑形象,名聲大噪,又能讓陸太爺移步光臨的好主意運應而生。


  她快步走進小花廳,撥通了陶素茹公館的電話。


  “陶醫生,您的帖子我看到了,我有個主意,想和您商量……”


  打完電話出來,溪草唇角都是笑意,連忙命玉蘭去拿空的請帖過來,執了毛筆,親自伏在書桌上一張張寫,整整一個多鍾頭才算完,她又把家裏所有的閑人都安排出去送帖子。


  走出書房的時候,老陳帶著周大娘到了。


  “陸小姐好!”


  溪草含笑點頭,上下打量這婦女,隻見她穿著舊式的青布斜襟衫,眉眼裏都帶著笑,模樣墩和親切,可看她的眼神裏很有幾分探究與深意,倒像是對梅鳳官和溪草之間的關係隱隱知道一般。


  溪草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玉蘭把陸承宣請下樓來,溪草就先撂開此事。


  “我想給爸爸做一身西服,不要過於時髦,但一定要大方得體,周大娘手藝出色,有沒有好的意見?”


  周大娘一麵從手腳麻利地幫陸承宣量身,一麵笑道。


  “陸先生身形好,就是瘦了些,穿黑色便顯得單薄了,我們店裏新到了一匹英國西服料子,灰色西格紋的,配上黑領帶,最稱陸先生氣質了!”


  陸承宣聽了,也很滿意,點頭笑道。


  “這很好,就按這位大娘說的做。”


  量完了尺寸,陸承宣便去小花園散步,他如今立誌要自強,日日都在鍛煉使用手杖,去小花園堅持不要人攙扶,客廳裏沒什麽人,周大娘背對溪草收拾著軟尺,突然道。


  “對了,主子要我轉告小姐一聲,趙先生最近交了位名叫藤原一郎的日本朋友,小姐想要的日本貨,我們主子可以托他代買。”


  溪草渾身一震,很快就領悟了周大娘話裏的意思。


  梅鳳官終究還是為了她,揭了趙寅成的老底。


  她一時難掩心中的激動與欣喜,同時又有點自責,想必梅鳳官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經曆了許久的思想鬥爭。


  在他心目中,和趙寅成相比,到底還是她更重要些。


  溪草眼眶有點濕潤,正巧周大娘轉過來,似笑非笑地瞧著她,溪草頓時不自在,側過臉去。


  周大娘就笑道。


  “我算是替我們主子把話帶到了,小姐難道就沒個話要告訴?”


  溪草咬了咬唇。


  “請大娘等一等。”


  她轉身走回書房,桌上剩下一張請帖,本來是給梅鳳官的,她原本想著,此次邀請了不少各界人士,就算把梅鳳官列入其中,也不突兀,謝洛白總不好挑毛病,何況當著那麽多人,想來他應該不會把場麵搞得難看。


  可是想起上次鬧了不愉快,猶豫再三,還是沒叫人送出去。


  現下卻是個和解的好時機,溪草抬眼,隻見書房的窗外楓葉橫斜,她摘了一片微微泛紅的,夾在帖子裏,出來交給周大娘。


  “請大娘把這個轉交給他。”


  唐人曾以紅葉傳情,她拉不下臉說那肉麻的話,但看到這個,梅鳳官便能明白她的意思。


  自趙翔被無罪釋放,杜九公總算省了心,這才有空來找陸太爺下棋,陸太爺把他請進了偏廳,在棋盤麵前坐了,杜九公就見八仙桌上丟著一張請帖,似乎還沒拆開,他便開口道。


  “雲卿的生日宴,老哥自是會去的吧?”


  陸太爺哼了一聲,用翠玉茶壺親自泡了碧螺春,給杜九公杯子斟滿。


  “雲卿這丫頭自是沒話可說,可也休想用生日宴做借口,讓老子和她那不成器的爹見麵,若是見了他,豈不是我在華興社眾人麵前自行打臉?不去,我隻打算備一份禮物送過去。”


  杜九在棋盤上落下一字,哈哈笑道。


  “那老哥一定還沒打開雲卿送來的帖子,我打包票,看過之後,老哥無論如何都會走這一趟。”


  “哦?”


  陸太爺來了興致。


  “一張帖子,還能有什麽玄機不成?”


  他隨手從八仙桌上將請帖撈過來打開,便見到一筆娟秀的簪花小楷,先讚了一聲。


  “不錯!現在這些年輕人,都學洋人用鋼筆,還是我們家雲卿有心,知道我不喜歡那套,特意用毛筆寫了帖子,字也漂亮得很!”


  “雲卿的用心,可不隻這是如此,老哥仔細看看再說……”


  陸太爺聞言,便沉下心來閱讀帖子內容。


  果然下一刻,他那漫不經心的神情,驟然就變了,他甚至激動地站了起來,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這……這是真的?老四什麽時候……竟……我不信,我不信!”


  杜九一歎。


  “老哥要是不信,親自去看看不就是了,我想如果是為這走一趟,華興社任何人都不會說老哥出爾反爾!”


  很快便到了九月六日,侄女生日,謝夫人是最高興的,雖然是晚宴,但她中午就開始挑選起衣裳鞋子,雍容時髦,氣度非凡,比督軍府那位正福晉,更有幾分首席貴婦的氣質。


  紅繡就顯得漫不經心,隻是隨意穿了身半新旗袍,套了隻玉鐲。


  反正這種場合,都是龍硯秋出風頭,她隻是謝洛白一個不受寵的姨太太,到時候去了,也隻有被謝洛白拋在腦後的份,穿得少打眼些,坐冷板凳也才不那麽尷尬。


  相比之下,龍硯秋便高調得多,雖然已經入秋,天氣涼了下去,但她還是穿了輕薄的香雲紗旗袍,上頭繁複的繡花巧奪天工,肩上披著最上品皮草,派頭十足。


  雖然沒有抓到溪草的小辮子,但她幾乎可以肯定,謝洛白對這個表妹絕對不一般。


  謝洛白近來心情不佳,直至接到陸雲卿生日宴的帖子,那張冷冰冰臉上,竟綻出一絲笑意,本來送給陸雲卿的生日禮物,謝夫人已經以謝府的名義備下,謝洛白卻偏還單獨又備了一份禮物,還弄得神神秘秘的,據說是何湛去了一趟外地辛苦尋來的。


  她從未見過謝洛白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


  想到這裏,龍硯秋便不覺把垂到眼前的一朵秋海棠從枝頭拽了下來,嬌嫩的花瓣在她手心被碾成殘紅。


  她捏碎海棠花,想象著自己有一天捏斷了陸雲卿的脖子。


  謝洛白直接從駐地過去,所以謝家女眷便坐了一輛車,謝夫人不喜歡龍硯秋,怎麽看她都不順眼,一看她這身打扮,臉色更不好。


  “硯秋,不是我說,你這身是不是有點過於華麗了,今天明明是雲卿生日,咱們可不好喧賓奪主! ”


  龍硯秋不甘示弱地道。


  “姆媽,謝家在雍州可是數一數二的門第,洛白哥哥嚴格來說,可是督軍府的少帥呢!我若是穿得樸素,那不是給洛白哥哥丟臉了嗎?”


  謝夫人麵色一變。


  督軍府是她的忌諱,謝洛白一直近而遠之,偏偏龍硯秋,舉手投足都是攀附之意,讓她厭惡至極。


  雲卿的好日子,她不想和龍硯秋吵架,便一路陰沉著臉不說話。


  龍硯秋也在心裏冷哼。


  這妝模作樣的老太婆,一把年紀了,還總把自己當成係出名門的嬌小姐,死活不肯和沈督軍和解,才導致洛白哥哥明明有那樣傲人的父親,偏要劃清界限。


  什麽時候,這礙手礙腳的老太婆死了才好!

  雍州城郊,有一座舊校舍,前生乃是雍州中學,隻有校長和十餘名教員,後來學校漸漸辦出了名氣,政府又揚言要重視教育,才到雍州城裏另外選址,蓋了新樓,於是城郊這座老校舍,便空置出來。


  因位置偏,房屋舊,這裏被陶素茹和幾個朋友便宜租賃下來,辦起了戒毒院。


  大鐵門鏽跡斑斑,隻有門側的牌匾是嶄新做的,上頭用楷書提寫著“興華戒毒院”五個大字。


  “興華、興華,振興華夏,這名字,起得頗有深意。”


  陸太爺從轎車上下來,極為感慨地望著戒毒院的牌匾。


  他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鴉片,因此聽說雍州的幾個醫生自籌開設了第一家戒毒院,心中自是振奮不已,就算要見到不成器的老四,也要到場支持。


  這一帶本是極為冷清的地方,偏今夜熱鬧非常,校舍的操場上都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轎車,客人都是溪草下帖子請來的。


  嚴曼青上次當著溪草的麵被丈夫掌摑,自是沒臉,這次溪草送帖子給她,便覺添堵,大房送了一份不功不過的禮物,竟是除了陸欽外,一個人也沒來。


  陸家四房與大房關係不睦,站在女兒這邊的嚴二自然也不會來,而因為杜家的案子,孫八心中有鬼,便也稱病不出席。


  九位大佬,到場的除了陸太爺外,便是唐三、馮五、杜九三人。


  唐三一下車,就咋呼道。


  “陸@四家的丫頭當真古怪得很,好好的做生日,放著六國飯店不挑,偏偏選到戒毒院來辦,真不吉利!”


  杜九也到了,兩人一向不和,少不得要頂他兩句。


  “你這粗人,就隻認得麻將桌和骰子局!這興華戒毒院,對雍州意義非凡,雲卿把生日宴和戒毒院的揭牌儀式聯合舉辦,這叫匠心獨運。”


  馮五從前是懶得出席這些應酬的,可溪草在馮玉蓮撞柱之時,挺身而出,後又雪中送炭,把十字架的來曆挖出來,證實了他女兒的清白,這份大人情,馮五記下了,因此必然要來捧場。


  陶素茹和溪草兩人,今日負責在戒毒院門口迎接客人,見幾位大佬來了,連忙上前。


  陸太爺一向瞧不慣新女性,但是對於陶素茹,確實是刮目相看,由衷地稱讚道。


  “陶醫生,鴉片害人,腐蝕了國人的靈魂,但辦戒毒院,是賺不了銀子的,不僅如此,還要貼進一腔心血進去,你為雍州做的貢獻,了不起啊!”


  陶素茹謙虛道。


  “哪裏哪裏,陸太爺過獎了,我和那幾位友人,是空有一腔熱血的窮書生,固然有此宏願,但若離了陸四爺經濟支持,這戒毒院還真辦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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