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涼薄溫柔
隨後,溪草又想起一件事來,一時陷入沉思,不再說話。
謝洛白就知道她又在打自己的小算盤,還不欲叫他知道。
他有點好笑,小丫頭鬼精鬼精的,在他麵前,就沒兩句實話,雖然不喜歡她防賊似地防著自己,但隻要不是盤算著去約會梅鳳官之流,他還是能容忍的。
“二爺,那三箱盤尼西林,你打算如何處置?”
謝洛白沒料到她想了半日,竟是擔心這個,他也沒打算騙她。
“盤尼西林,是頂難得的東西,進了我手裏,自然要命人嚴加看管,將來打戰時,留著給我手下的將領用。”
溪草萬沒想到謝二那麽無恥,竟出爾反爾打算私吞藥品,頓時氣憤起來。
“你答應過我的!絕不動屬於醫院的那一箱!你如果全部私吞了,雍州城的普通民眾怎麽辦?”
謝洛白哼了一聲。
“那東西是治療傷口感染的特效藥,比黃金還貴,交給醫院,普通人也是用不起的,最後都是服務了權貴,比起那些人,難道不是為國家流血犧牲的士兵更有資格用?”
他明明強詞奪理,卻偏還振振有詞,溪草卻一時竟無法反駁,咬唇半晌,眼眶裏竟憋了一層悲憤的淚。
“早知道你是個不守信用的強盜頭子,我就不該動那些藥,今後雍州城若有人因感染死去,家破人亡的,便通通是我的罪過,二爺有了藥擴充地盤,卻要我背這血債!”
謝洛白皺眉,忠順王爺宣琦是個正人君子,他的女兒骨血裏也總有些無用的慈悲,他想教育她,先有國後有家,為了成大事,少不得要有人犧牲,但看她哭得淒慘,卻又說不出口。
看來自己若不把這箱藥吐出來,小丫頭心中是永遠過不去這道坎,他不快地道。
“罷了,一箱盤尼西林而已,也值得你如此,我再找機會弄就是了。”
溪草瞬間收住眼淚,沒想到她一哭,到老虎嘴裏的肉,竟這麽簡單就給吐出來了,驚喜的同時,對謝洛白更是倍加奉承,生怕他反悔。
“多謝二爺,二爺心懷天下,體恤百姓,將來您拿下雍州,相信民眾也會愛戴您的。”
謝洛白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語氣裏多了幾分春色。
“別忙著給我戴高帽,那可是一箱盤尼西林,沒有報答,難道我說吐就吐?”
溪草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裝傻蒙混過去,無奈謝洛白盯著她不放,目光越發露骨。
她又是憋恨又是無奈,隻得磨磨蹭蹭湊過去,在謝洛白臉頰上親了一下。
“這麽點夠嗎?你可真是糊弄二爺。”
溪草也來了脾氣。
“我說過我不賣的!你若是內心空虛,完全可以去百樂門包場,那麽多雍州名媛交際花隨便你挑,如果能得二爺青睞,正好逐了她們的心願!”
得得得,一言不合又開始烈女狀了!
謝洛白不怒反笑。
上幾次她這般甩臉自己還有些生氣,可隨著二人的相處,謝司令竟有些珍惜小丫頭最本真純粹的模樣,畢竟這個全不設防的真實狀態隻屬於自己不是嗎,便是小丫頭另眼相看的梅鳳官也沒有這個際遇。
謝洛白決定逗逗她。
“聽你的語氣,二爺竟這樣好?”
好?
溪草白了他一眼,雖然不想承認,不過謝二那無可挑剔的皮囊配上家世背景,加之其對女人的翩翩風度,確實是時下少見;相較起來,便是自己的阿瑪和幾個兄長,哪怕梅鳳官綜合分數上都無法與其匹敵。
她很誠實地說出了心中所想,謝二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湊到溪草麵前,聲音中竟有一絲脈脈含情的寵溺。
“二爺這樣好,你就不想跟著我?這個近水樓台的機會錯過了可就沒了。”
溪草自是想也沒想就堅定拒絕。
謝洛白竟也不惱,心情很好地問。
“女孩子總要嫁人的,難不成你就從來沒有這個考慮?況且世道這麽亂,一個人獨撐,很不容易。”
這一句可謂把溪草問住了,特別是後麵那句設身處地的關懷,讓她鼻子有些酸。
若是前朝還在,忠順王府還在,阿瑪額娘還在,自己這個年紀或許也應該出閣了。
憑她的身份,大抵便在滿蒙貴族中選一個門戶當對的庶子做正室,若是想高攀掌權的世家嫡子,成為側福晉也是極有可能的;而後便和王府中的大福晉、額娘一般生兒育女,運氣好能多活幾年,還能似府中的老福晉有個風光的晚年……
幾乎是毫無懸念又起伏平常的人生。
可偏生在溪草還未知曉情竇二字為何物的時候,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顛覆變化。兩年中她被人牙子反複轉手,最後流落花街柳巷,成為了倚門賣笑的娼 妓。
她躲過,逃過,抗爭過,卻還是無法避開掛牌接 客的一日,若非謝洛白出現,自己現下還不知是如何形容。
是以,雖然和謝洛白偶有矛盾,可對於他,溪草是真心感激的。
隻是關於感情……
曾經朝不保夕的顛簸歲月,大仇未報,身陷囫圇,怎可能還有心思在風花雪月上流連?況且在風月場上見識太多的薄情浪 蕩,溪草厭惡男人,更不相信那些所謂激 情中的海誓山盟。
哪怕是對梅鳳官的喜歡,其實更多的還是因為往昔情分的眷念;她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自然也沒有往更深層次上考慮,很多東西,隻需要默默藏在心中,一個人知道就好。
“二爺。”
溪草抬起眼,表情分外認真。
“二爺對我的恩德,溪草一直銘記於心。隻是我從未想過嫁人,以後也不會,如果二爺想要我這具身子,我……”
後麵的話被謝洛白的吻盡數吞沒。
和溪草相處久了,她的言行舉止孰真孰假,他已經了然於心。
小丫頭的話,顯然發自內心,隻是這樣的退讓,讓他心疼。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才讓溪草對人生抱存如此厭世失望的態度,堅持選擇走一條倔強又孤獨的路?
偏生還能用這種若無其事的口氣平淡道來。
謝洛白呼吸有些緊。
小姑娘就應該被人放在手心中捧著,寵著,疼著;而不是被世事練就一雙涼薄的眼,踐踏一顆溫柔的心。
二人呼吸纏繞,和前幾次的掠奪侵占不同,這一次謝二溫柔得不可思議,竟讓溪草一時間忘了反抗,任由自己的呼吸被他一寸寸吞噬,在他似撫慰的安撫中潰不成軍,最後被其攻城略池軟倒在他身上……
外麵的雨越來越大,小汽車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前排的何副官和小四退了出去,給他們留下一個靜謐的空間。
溪草被謝洛白抱在懷中,大腦有些懵。
謝洛白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脊,似那天在軍政府牢獄中殺了陸榮坤後她茫然無措時,給她最有力的臂膀,最堅挺的胸膛,最溫暖的懷抱。
溪草漸漸回過神來,她驚悚地發現她一向厭惡男人的觸碰,惡心男人情欲沉淪的雙眼,可方才謝洛白這個吻,竟讓她討厭不起來……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點點滴滴落在她澆築的心防之上,不知從哪裏露出了一個缺口,開始潺潺流水,讓她害怕。
更讓她恐懼的是眼前的謝洛白。
此刻他不說話,隻用那雙一向森冷的眸子安靜地注視她,眼神幹淨清爽,是溪草看不懂的柔軟,仿佛已經洞穿到她靈魂深處。
溪草忽然直起身子,推拒著從他懷中出來,顫聲。
“二爺,以後不要這樣了,我不喜歡……”
盡管刻意平靜,可聲音中的心虛讓溪草無地自容,根本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然盡管如此,那道炙熱的視線還是讓溪草忍不住瑟縮,想要逃避。
好半天,謝洛白卻隻是揉了揉她的頭發。
“好。”
聽到車門被打開,溪草愕然抬頭,卻見謝洛白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徑自坐了上去。
“我送你回家。”
一路寂靜無聲。甫一停車,溪草幾乎是逃也似地飛奔出去,在玉蘭奇怪的眼神中一下跑到自己的房間,把整個人摔倒在柔軟的床上。
她腦子很亂,隻想一個人呆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蘭來敲門,聲音中帶著擔憂。
“小姐,謝司令還在外麵,外麵雨那麽大,要不請他進來坐坐?”
這幾天小姐情緒低落,幾乎都和謝司令在一起。可前幾日還好,雖然提不起精神,回來都還好好的,哪像今日……
而謝洛白今天也很怪,親自開車不說,居然不帶小四和何副官。玉蘭心下狐疑,暗自猜測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還沒有走?”
玉蘭猶豫了一秒。
“是,我上來的前麵,謝司令還站在車外淋雨,我去給他送傘,他也不要。”
溪草臥室外麵有一個陽台,上次謝洛白遇刺也是從這裏爬上來的,聞言溪草掙紮了數秒,最後還是忍不住從床上下來,她走到窗前,終是掀開窗簾一角。
瓢潑大雨中,謝洛白果然站在雨中,手中的香煙已經被雨水澆滅。似乎是感受到溪草的視線,他突然抬起頭,隔著一簾雨幕,措不及防地撞入了溪草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