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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未免缺德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車窗外的景致,溪草披著謝洛白的軍裝,像隻小貓一樣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懷中。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殺人,用的是謝洛白教她的槍法,正中額心,陸榮坤倒在地上,頭上那個黑洞洞的窟窿,冒著青煙。


  一切都結束了,說不出是快慰還是空虛,溪草隻覺渾身的力氣被抽幹了,明明是炎夏,她卻通體發冷。


  所以謝洛白抱著她,她就沒有反抗,甚至把身體在他懷中縮了縮。


  謝洛白把她帶回了別館,親自用毛巾替她擦幹了頭發,女傭秦嬸端了熱牛奶進來。


  溫熱的牛奶滑進腸胃裏,溪草這才緩回神來,她終於注意到,謝洛白這個空蕩蕩的別館,不知什麽時候添了家具,還雇了下人。


  秦嬸是小四的遠房嬸子,從鄉下投奔了侄子來的,人很樸實勤快,還做得一手好菜,一道鮮蝦蛋花鮮滑可口,可現在溪草並沒有心情享用美食。


  陸榮坤死了,可是這件事還沒有徹底收尾,她不能留下一個爛攤子,她更不能被首次殺人的恐懼打敗,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她還有兩件事急需要做。


  第三天一大早,宋衛民和陸榮坤被槍斃的消息就出現在《雍州晚報》的頭版上,可謂大快人心,不料陸家人前往收屍,又是一出鬧劇。


  陸良駒和小媽趙豔桃竟在刑場上搶起屍體來。


  原來陸榮坤給判了死刑以後,陸良駒就想把趙豔桃母子掃地出門,好獨自私吞父親的財產,誰知趙豔桃窯子出身,也不是省油燈,收屍這天,就雇了一群流氓前去搶屍體,都要爭個正統。


  “你那瘋子老娘是太太!我也是太太!憑什麽老爺的錢沒我們娘兒兩個的份?論起理來,我孤兒寡母,還要占個大份!”


  陸良駒雖然花蝴蝶一樣喜歡玩樂,可交際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等他家裏真落了難,那些所謂的“朋友”,沒一個願意出頭幫忙,紛紛躲著他,怕自家名聲被陸榮坤帶累。


  所以陸良駒這個廢物,不僅父親的屍體沒搶著,還被趙豔桃雇的流氓打得鼻青臉腫,回到家裏,宅子竟也被趙豔桃換了鎖,仆人從裏頭丟出一隻皮箱。


  “太太說了,這一份是大少爺的遺產,您也大了,和年輕繼母住在一個屋簷下,會惹人閑話的,請大少爺另立門戶去。”


  陸良駒氣得打顫,但從前陸榮坤在時,他就靠著父親吃穿,現在父母都沒了,他一沒有差事,二沒本事,三沒朋友,竟不是趙豔桃的對手,隻得咽下這口氣去。


  打開皮箱一看,裏頭除了他的幾件衣裳之外,還有一袋銀元,排開數了數,不過二十塊。


  換做從前,這也就是他一個月的開銷,氣得陸良駒隔著牆大罵找豔桃婊子、賤貨,被裏頭潑出來的一桶餿水澆了滿身。


  陸良駒落魄至極,無家可歸,他住了幾天旅店,從前大手大腳的毛病扳不過來,沒過幾天,就身無分文,被老板趕到了大街上。


  迫不得已,隻好去碼頭上搬貨,細弱的身子骨嬌身慣養的,半天下來,貨物沒扛幾袋就受不了了,結工錢的時候,隻得了幾個銅元,當場氣得把錢摔倒海裏。


  沒想到,下等人的生活是如此艱難,陸良駒抱著膝臥在碼頭上,吹著海風啪嗒啪嗒流眼淚。


  他想跳海一了百了,又沒有自殺的勇氣。


  “先生看起來白白嫩嫩的,不是尋常人家出身,這種苦力活怎麽能做。”


  一個帶瓜皮帽穿長衫的瘦老頭湊過來同他搭話。


  “我家老爺看你不錯,如果你肯,倒是願意給你份差事……”


  說著,湊近陸良駒耳邊說了幾句什麽,陸良駒偏頭往輪船上看去,果見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站在甲板上,綢子馬褂長衫,金邊眼鏡,笑眯眯地望著他。


  陸良駒臉蹭地紅透了,繼而又變得慘白。


  “滾!下流東西!老子死也不做兔子!”


  他揮拳要打老頭,無奈沒吃頓飽飯,又累了一日,身子一飄反而栽在了地上。


  那老頭靈活地後退一步,目光滿是譏諷。


  “得,還以為自己是官少爺呢,離了你爹!你有什麽能耐,不靠賣屁股,你遲早得餓死!要是把我們金爺伺候好了,不會虧了你的花銷,若想養個相好,金爺也是允的,這麽美的日子,自己想想清楚!”


  陸良駒攤開手,看著掌心上的水泡,眼睛酸澀,但憤怒卻漸漸平息下去,殘酷的現實打得他無力招架,他清楚知道,自己就是個要人養活的廢物。


  他終於還是爬起來,跟著老頭上了輪船。


  碼頭上,停著一輛鋥亮的小汽車,溪草坐在車裏看著陸良駒,嘴角慢慢掀了起來。


  “你這小腦瓜子,哪裏想出來的這種損招!”


  作為一個有些大男子主義的人,謝洛白對溪草這種折辱男人尊嚴的手段頗有微詞。


  溪草撇嘴。


  “我沒有逼他呀!這是他自己選的,他但凡有點骨氣,完全可以拒絕,是他為了不吃苦,自願拋棄尊嚴。”


  謝洛白讚同。


  “這樣的孬種,正是當漢奸的料,他要是我的兵,我早一槍斃了!”


  溪草很捧場地道。


  “強將手下無弱兵,二爺是個豪傑,您的兵自然個個是熱血男兒了。”


  謝洛白明知她在拍自己馬屁,卻也覺得受用,她紅嫩嫩的小嘴,嘀哩咕嚕轉的黑眼睛,都透著討人喜歡的機靈勁,他看著,心裏就有點蕩漾,不由伸手揉揉她的頭發。


  “溪草,你這話,就算不是真心,我也愛聽。”


  他的語氣竟不同以往,帶著幾分柔情蜜意,撫著溪草頭發的手,落到她肩頭,慢慢將她攬著住往自己胸膛裏靠……


  溪草卻如被針紮了的草履蟲,瞬間彈開身子。


  “二爺幹什麽!”


  謝洛白含情脈脈的臉,立即罩了一層寒霜,剛以為有了點進展,沒想到她還是把自己當成洪水猛獸一般地提防,可為了表示自己不是洪水猛獸,謝洛白生生耐著性子收回了手。


  不碰就不碰吧!隻要別人也不碰,他就可以等。


  “曹玉淳,還扣在你手中吧?你打算如何處置?”


  為了化解車內的尷尬,謝洛白隻得重新起了個話頭。


  溪草方才還天真嫵媚的一張臉,瞬間變得有幾分陰寒。


  “等陸良駒跟了金爺,馬上就會發現,最屈辱難堪的不是身為男人,卻成為另一個男人的玩物,而是自己的生母,也和自己共事一夫。”


  金爺男女通吃,尤其喜歡年輕男子和風韻猶存的婦人,所以在撬出曹玉淳口中的秘密之後,她就轉手把她送給了金爺,現在,她非常期待那母子兩人的碰麵。


  饒是謝洛白,聽懂了溪草的話,也忍不住吃了一驚,他皺眉道。


  “你可以殺了他們,但做這樣有違倫常的事,未免過分了。”


  他喜歡她的狡詐多端,但不喜歡她因為仇恨,迷失本真,扭曲了人性。


  溪草沒有回答,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在叫囂。


  他們要倫常,要尊嚴,那誰來給我妹妹倫常和尊嚴!當年潤沁才五歲,還沒有一把椅子高,說話都奶聲奶氣地,整日要抱貓兒,這麽丁點大的孩子,她卻遭受了什麽?

  她每每聯想起來,就恨不得生剮了劉世襄一家,留那對母子一條命,已經是她最大的慈悲!


  見她咬著唇不吭聲,似乎有些生氣,她真是越發恃寵而驕了,半句都說不得,謝洛白的態度隻得又軟化了幾分,如何湛所說,隻要不傷天害理,破壞大義,他對待女子,總是格外寬容的。


  “算了,下次別做過分缺德的事,報仇,就光明正大的報。”


  溪草囫圇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我的私事,總算是了結了,沒有陸榮坤一家幹擾,我也可全心為二爺做事。”


  其實她並沒有說實話,她還有兩件大事。首當其衝地便是找到潤沁,將她從深淵裏救出來。其次就是那個逼死她阿瑪的張達成,她也絕不放過。


  隻是這些,她都要瞞著謝洛白來做。


  他似乎已經摸到了她的底細,如果再加上一個潤沁,她就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了。


  徐六叔口中那件很重要的東西,就藏在她和潤沁其中一人身上,既然她身上沒有,就必然就是潤沁了,潤沁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會麵都群狼環伺的局麵,到時候姐妹倆想離開華夏就難了。


  謝洛白就算對她有些不同,他也是個野心勃勃的軍閥,她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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