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老人番外（一）
蒼茫的雪峰之中，一位光著頭，帶著麵巾的老人正在白雪之中，背著竹製的背簍禹禹獨行。腳下踩著的厚厚白雪發出摩擦時的沙沙聲聽多了，腦海中反而記起了一些往事。
他記起了第一次見到大徒弟的時候，自己正在掃除院中的積雪。人間的雪和這裏不一樣，那雪可不像這裏的雪蓬鬆，因為那裏有融化雪的太陽。陽光一照，表麵的雪就開始融化。
因為知曉大徒弟將來要麵對的未來，他有好幾次都罰徒弟在白雪中跪著，希望能夠鍛煉他的心性。可以說，他做到了嚴師該做的一切。
隻是如今看來，著實有些沒有必要。
他該在那時候，對徒弟們好一點才是。
來到這裏已經很多年，顧源那小子也該娶到媳婦了吧？
也是個不讓人放心的孩子啊……什麽都好，可當初自己還在他身邊時，他就是不肯用心修煉，說是不想活千年萬年，更不想忍受千年萬年的孤獨。
不知道如今的他改變想法了沒有。
希望還沒有。沁春園的兩位好友已經有了新的歸宿，就連瘋老道都願意重新入世了。
身為修煉者，先求能窺得天機，出世避塵，後又要追求自在隨意。
人呐，就是這般貪求無盡多。
嚴格算起來，自己自從來到這裏，就再沒有測算過什麽所謂天機了。
再沒有必要。
繼續踏著雪，在雪中踩出自己的痕跡，無極老人沒有回頭看那一行孤獨的痕跡。
“徒兒不願意忍受千萬年的孤獨，師父卻願意在此處獨自忍受嗎？”
恍惚間，無極老人仿佛聽見了身後傳來徒弟顧源的聲音。搖頭笑了笑自己。當真是活得久了，孤獨慣了，竟然連幻覺都出現了。
“師父這是要去哪裏？”
梁鄴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這下無極老人是真的停下了腳步。
轉過身，看向身後，心卻被空無一人的雪地刺痛。
啊，原來真是幻覺。
那兩個孩子，怎麽會來到這裏呢？這裏不歸陰，不歸陽，又不在五行中，當年是自己特地尋了此處不是嗎？
轉過身子的一刹那，無極老人頓在了原地。
“找了您許久，沒想到您來到了這裏，師父。”鳳落的紅發被風揚起，站在雪地中十分紮眼。
無極老人此時隻剩下了驚喜和感動，心中雖然仍有顧慮，但還是上前道：“落丫頭，你是怎麽尋來的？”
“師父，當日我在沁春林中受到了點撥，心境比起往日大有不同，加上這個。”鳳落舉起手，搖了搖手上的龍鳳鐲。若不是龍鳳鐲重聚好，她也不會找到萬宇中還有這個地方。
無極老人未曾想到這龍鳳鐲竟然還會再出世，皺眉道：“孩子，這鐲子……重新出世對這萬宇來說並非好事。”
鳳落點頭：“師父，我明白的。”鳳落知道無極老人的擔憂，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勸無極老人回去，“師父，您還是有頭發好看些。”說著，鳳落將團成團的絨絲拿了出來。
無極老人被鳳落的話逗笑：“你這孩子，淨說些大實話。”說著，自己就先笑起來。
鳳落看著無極老人大笑，繼續道：“師父，您這是要去哪兒？”
無極老人往雪峰頂上一指：“就回那兒去。”
鳳落看了一眼無極老人，思索片刻道：“師父，您一個人住山頂上，還這麽大雪，不覺得冷嗎？”
“你別想著讓我回去，我啊，就喜歡住這兒，清靜。”
鳳落微微挑眉。
“怎麽，你還不信？”
鳳落朝著屋子的方向走去：“師父，您可能還不知道吧，我跟鄴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
“君皓長大了啊……時間過了許久了。”無極老人似乎想到了什麽。
鳳落點點頭：“是啊，說起來三個孩子裏，君皓是您記掛卻一直無緣相見的那個。您想看一看他嗎？隻是作為長輩，看一看我跟鄴的孩子。”
無極老人突然笑起來：“你這丫頭啊，太聰明。”全然不提梁鄴的事，但句句都不離梁鄴，希望讓他回去。生了三個，極好極好。
鳳落也不點破：“師父是因為容貌被毀，所以不回去嗎？”
無極老人避而不答：“我的容貌毀了，就連聲音與往日也大不相同，就算氣息未完全掩蓋，你又是怎麽一下子認出是我的？”
鳳落轉頭直白說道：“憑借師父的發量。”她認識的人裏，隻有師父的頭最亮。
無極老人哈哈大笑：“你這丫頭，一段時日不見，竟然學會打趣人了，看來是跟梁鄴那小子學壞了！”
鳳落淺笑：“這一點您說的不對，我可不是跟著他才學壞的，遇到鄴之前，我就是這樣了。”
無極老人打開屋子門，露出裏麵簡單的家具：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一個凳子。“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沒什麽東西好招待你的。”
鳳落沒有坐下，而是看向了床邊刻著的名字。床邊刻著的，都是無極老人認識的人，其中梁鄴的名字在首位。後麵跟著的就是自己的名字，顧源的名字……
無極老人解釋道：“這雪山中歲月易逝，待的時間久了，便容易忘記過去。”
鳳落拆穿道：“是容易忘記過去，還是容易想起過去？”鳳落見無極老人不答，繼續道，“師父，回去吧，到了我們這個階段，所求之事極少。能有人可以記掛，有願望想要圓，這不就是人活一世的幸福嗎？”
無極老人看著鳳落，聽著這番話，突然回憶起了在人界生活的點點滴滴，回憶起了先前回歸天道之中的初衷。
鳳落見無極老人有所動容，繼續道：“鳳落相信，師父您先前願意放棄像今日這般生活去往人界，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這原因，絕不是來源於這個地方。”
無極老人確實觸動了。
“您就算不掛念鄴，難道就不掛念顧源嗎？他最近……可心煩得很呢！”
“心煩？難道是他那小子又遇到瓶頸了！？我就知道！那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我還以為我的‘死訊’會讓他努力些，誰知道就隻好了那一陣兒！氣死老子了！”
鳳落暗暗一笑：“那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無極老人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差點被你這聰明丫頭給騙了！果然是龍宸那壞小子的子孫！”
鳳落挑眉：“師父，這怎麽能說是騙呢……”
“落，你這麽來了這裏，顧源那……”梁鄴來到這裏就對著鳳落說話，沒有見到鳳落對麵的蒙麵男子。
無極老人這下子急了，用著沙啞的聲音道：“顧源那小子怎麽了？”
梁鄴皺眉看向了對麵的蒙麵男子，卻在注視的一瞬間，震驚到無以複加，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師父。”
“現在不是認人的時候。鄴小子，你告訴為師，顧源那小子又做什麽事了！？”無極老人關心道。
和妻子對視了一眼，梁鄴皺眉看向師父：“師父，顧源他最近正為親事發愁。哎~”欲言又止。
“親事？那小子親事怎麽了？一定是人家女子看不上，是不是？估計不止，可能人家姑娘覺得他太廢了！氣死老子了，不行，你倆跟我一起去找他！”無極老人說完，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
梁鄴和妻子相握的手掌同時緊了緊，相視一笑，也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看來還是這個辦法有用。
回到永恒界的二人聽著顧源屋子裏無極老人破口大罵的動靜，緩緩並肩走回了青龍族皇宮。
“鄴，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攻人先攻心，師父對於徒弟很是在意。”
梁鄴吻了吻妻子：“嗯，我的落是天底下最棒的落。”
鳳落也不再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老老實實道：“不過還是鄴的辦法好。輪回鏡和龍鳳鐲配合，果然是最有效的辦法。”
梁鄴點頭一笑：“那是，也不看是誰的夫君。”頓了頓，梁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落，我記得你好像從未喊過我夫君，旁人的妻子都會這麽喊的。”
“我有喊過的。”
“沒有，我肯定你沒有喊過。”梁鄴很是肯定。
“真的喊過了……”
二人相攜走遠。
————我是華麗的分割線————
“你說說，到底是什麽原因，人家姑娘看不上你！”無極老人聲音中飽含慍怒，“老大的男人了，別哭了，你羞不羞！給老子鬆開！”
地上，顧源抱著無極老人不肯撒手：“不行，我不撒開，萬一撒開您就再次死了，我就再也沒有師父了！”
“你這個臭小子到底會不會說話！？我什麽時候死了！？”
“就先前。您死了的！”
無極老人氣得用掃帚將徒弟一頓暴打：“給我撒開！我今天若是不教你好好做人，我就當沒你這個徒弟！撒開！”
打了一頓之後，無極老人心中的一口氣終於順了。坐在桌子旁，無極老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邊喝邊看向地上跪著的二徒弟：“說吧，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心煩？”
顧源左思右想，終究開口道：“師父，說起來那個姑娘其實沒有不好的地方。問題不在她，在我。”
無極老人一口茶幾乎噴出來：“在你？你有什麽好糾結的？有姑娘看得上你是你修也修來的福氣，你竟然還挑三揀四！？”這個徒弟竟然還在挑！？是他平日裏打得不夠，罵得不夠，讓這個徒弟還沒有看清現實，看清自己嗎？
“師父~”顧源剛想要和師父撒嬌，就看到自家師父再次抄起了掃帚，嚇得身子跪得筆直，就連說話聲音都正經了，“師父，是徒弟覺得徒弟配不上她。”
無極老人聽到這個回答，默默放下了掃帚，坐下身子的時候點了點頭：“哦~這還有些符合常理。不過等一等，你說說你哪裏配不上？”
“您那時候不在，我又沒有雙親，要說背景總歸比不上那些追求她的男子，更重要的是……徒弟覺得徒弟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背景這點是借口，你師父我就算不在，你還有你師兄，要論後台這永恒界還真沒幾個有你的後台硬，但是這第二點……”無極老人上下掃了一眼徒弟，懷疑道，“你是不是……”眼神隱晦。
顧源一下子就明白了師父的意思，趕忙搖搖頭：“不是的，不是的，徒弟隻是有些擔心自己不夠強大。要說修煉這一項，徒兒確實不如那些追求她的男子。”
無極老人嘴角抽了抽：“論修煉，你確實天賦不佳，加上前期根基又不夠紮實深厚，這點著實吃虧，不過這不是理由。你瞧見你師兄沒有，他在感情一事上可沒有什麽人的照拂，最開始也充滿了艱難，但他可從來沒怕過什麽情敵。”說著說著，無極老人就又想要說道說道自己這徒弟。
“你說說你，我也不指望你能在修煉一途上有什麽極高的修為，收你為徒不就是希望你這一世幸福美滿嗎？你倒好，自己還嫌棄上自己了！是個男人，你就該趁著花還未謝，情還未淺，將一切未說出口的話說完，將所有未能完成的遺憾完成，這才能算得上是圓滿的人生。”
無極老人說完，也被自己的話震驚到了。這話著實不像他現下會說出口的話。
想了想，還是受了鳳落那丫頭話的啟示。
“師父，那您還離開了這麽久！您瞧瞧，您都瘦得快沒有人形了！還有您看看，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模樣，都不來告訴徒弟的！”顧源說著說著，就看到掃帚被師父握在了手上。咽了口口水，勇敢道，“就算師父打我，我也要說！師父先前也沒有為我和師兄考慮，您都不知道我和師兄知道您死……不對，是假死之後有多難過！”
無極老人長長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掃帚放下，摸了摸徒弟的頭：“告訴了你們，難道就會有不同嗎？或許付出的代價更大，況且我現在不還好好的嘛！那時候形式不容我將真相告訴你們……哎~害你們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