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元番外(六)
尹元自睡夢中醒來,便發覺腦海中多了一段記憶,一段曾經從未見過的記憶。
“阿元,你醒啦?”杜義從門外推門進來的一瞬間,就見到了妻子醒來發呆的可愛模樣,滿足得不得了。
他的阿元真是太可愛了!
尹元看向杜義的時候不禁微微挑眉:“阿義,昨夜我夢見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杜義好奇地坐到了床邊:“什麽故事?”
尹元的一雙眼睛,認真地看向杜義,想要看出杜義的前世,腦海中卻映出一段話來:
人生由你的選擇開始發生改變,卻不由你決定結束。他人於璀璨之中,荒蕪之中所做出的抉擇,是為緣分的前因,而我不過牽引你走至此地。這背後所包含的後悔、思念、無奈,都將因為此生的選擇延續至未來。他放棄了今生的安寧,求了與你同在的來世,而你為了他的後悔、思念、無奈,願意放棄些什麽呢?
尹元看向杜義:“阿義,你記得我們前世的事嗎?”
杜義一愣神:“前世?你是說在人界的事嗎?”
尹元搖頭。
“那是……在神界?”杜義看向尹元,清楚地從尹元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自己沒有說出尹元想要的回答。
尹元伸出了手,摸向了杜義的臉頰:“阿義,我夢見了你我都不記得的事。”
“不記得?我們一同失憶了嗎?”杜義疑惑。他好像沒有忘記什麽事啊!
“雖然很抱歉,我用我們之間最初的美好記憶換取了今生的相守,但我不後悔,讓你忘記那些原本屬於你的後悔、思念和無奈。”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心動,還是會在意,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杜義越聽越糊塗:“不對不對,阿元,你究竟在說什麽東西啊?什麽後悔思念,什麽最初的記憶?你是不是發燒了呀?”杜義說完就用手來探妻子額頭的溫度。
尹元笑著拿開杜義的手:“你一定要這麽煞風景嗎?”真是的,這個人,難道就看不出來,自己想表達的是什麽嗎?發燒?修煉到這個地步,平時好好的怎麽可能會發燒呢!?
杜義歎了口氣,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尹元:“阿元,咱們先吃東西好不好?你看,你剛起床,還沒有吃點東西呢!這樣對身體不好。”
尹元被杜義逗笑。眼神中透露著無奈,但是嘴角的笑卻透露出了她心中的滿足。
早膳過後,杜義又帶著尹元到處跑了。這次,二人追尋著自己的一抹精神力到了人界一處地方。比起永恒界的寧靜祥和,人界這裏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髒亂不堪的泥潭。
戰亂不斷,奇怪的疾病橫行,此處的天空滿是濁氣。
半空中,隱去了身形的杜義看向了尹元:“阿元,你想要看看著亂世裏麵的我們嗎?”他其實是不願意讓阿元看這樣的場景的。亂世多傷情,他舍不得看她難過。
哪知尹元卻搖頭,安慰一笑:“沒關係的,阿義,隻要最後是你,就算是悲傷的結局,我都覺得是恩賜。我隻希望,這一世的我們在對待彼此時,依舊堅定。”
杜義摟住尹元,將臉靠在尹元的發頂,遠遠地望向人界:“嗯,會的,隻要是你,就算沒有記憶,就算沒有特殊的能力,我也會在忙忙人海中找到你,快速跑向你,堅定地抱住你,用盡所有力氣愛你。”
二人的視線遠遠透過不再潔白的雲層,最終到了人界一處破破爛爛隻剩下三麵牆的房屋內……
“咳咳咳……”連續不斷的低沉咳嗽聲在周遭吵鬧的環境中並不明顯。
“爹,藥熬好了,您喝藥。”尹元模樣的黑發墨瞳女子穿著一身粗麻布衣,坐在床邊,將碗中的藥端給臥床的老父親。
老父親發須花白,此時看到女兒,並沒有喝藥,而是搖了搖頭:“湘兒,你將藥放著吧,待會兒冷一點爹會喝的。”
湘兒半信半疑道:“您真的會喝嗎,不像上次那樣將藥倒了還騙我已經喝了?”
“你放心吧,爹不會再騙你了。”老父親眉目慈祥,看得出是一個極為和善的人。
湘兒點點頭,隻得同意老父親的話,將藥放下:“爹,我先去幫師父一起救人,等待會兒買了吃的回來給您,您一定要記得喝藥!”再三叮囑,終於出了門。
等到人走後,老父親這才艱難坐起身。扭過頭看了一眼床邊的藥,思想掙紮了許久之後,還是伸手拿過藥碗,一飲而盡。喝完了的老父親,望著門口眼神堅決,似是下了什麽重大決定。
撐著走出了門,又撐著走向了不遠處的山崖邊。
決絕地沒有回頭,甚至就連跳下的那一瞬間,麵上都是帶著笑的。
湘兒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空了的藥碗,還有空無一人的屋子。湘兒看著這隻剩下三麵牆,沒有任何其他人的屋子,隻覺得心冰涼。
“爹!爹!”慌亂地尋出門,可是一直到深夜,她都沒有找到人。
晃蕩在死寂的夜幕之中,湘兒無所依傍。
這白日裏戰火喧囂的邊城,此時卻因為沒有活人,地上的屍體也無人認領而成了亂墳崗。
“小心。”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在黑夜中響起。
湘兒被抱起身轉過身體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人是個男子,隻知道眼前的人身形較自己高大些。
男子輕吐一口氣,鬆開湘兒道:“姑娘,方才失禮了,小生是見你差點被絆倒,這才出的手,並非故意為之,還望姑娘海涵。”
湘兒此時滿腦子裏隻有爹爹丟了這件事,甚至都沒有再看男子一眼,便黯然地往屋子的方向走。
男子見湘兒失魂落魄,有些不放心,於是一路跟著湘兒。最終走到一處隻剩下三麵牆的屋子前站住。
湘兒站在門口,不知道此時這個屋子對於她還有什麽意義。
“那個,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如果有什麽忙要我幫的話請盡管吩咐,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幫你的!”其實厲遠來這兒是為了找醫師隨軍的,但是深夜見到這個姑娘失魂落魄地在滿是屍體的地方走著,他始終覺得放任不管不行。
湘兒這時候終於有了反應,轉身抓住了厲遠的手臂:“你真的能帶我找到我爹嗎?”
“找人不難,你爹長什麽樣子,穿了什麽衣服,你細細告訴我,回頭我就讓人去找,不出一日,必然會有消息。”厲遠此次先行開拔搜羅醫師,帶的人不少,還都是打探消息的好手,他覺得這一點並不難。
湘兒哭得麵上呈現出一道又一道的淚痕,在滿是髒東西的臉上尤為明顯:“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二人說完便分開了,第二天一早,厲遠帶著人敲開了湘兒的家門。
“怎麽樣,我爹找到了嗎?”雖然湘兒也是第一次見眼前人的容貌,但她清楚,除了來幫忙的人,不會有任何人來找她。
眼前的男子容貌清秀,十分俊朗。可湘兒很清楚,現在並不是感歎容貌的時候。
“找到了,根據你提供的消息,我們找到了你爹,但……”厲遠有些於心不忍。
“怎麽了,但是什麽?”湘兒很是急切。
“姑娘,我們盡早在山崖底下找到了你爹穿著的衣物,雖然已經破爛,上麵還有血跡,但通過你說的衣服上繡著的字可以辨認出,死者正是你的父親。隻是可惜,屍身已經無法還原。”厲遠一口氣說完,將衣服上繡著名字的布交給女子後,就發現了女子絕望的眼神,安慰道,“節哀。”
頓了頓腳步,躊躇片刻,厲遠終是轉過頭,衝著手下道:“我們走!”
望著遠去的身影,湘兒很是迷茫。
半日後,她跑去師父平日住著的地方,找了半天都沒有見到師父的蹤影,問了好些人,才知道師父隨著一群人走了。
爹死了,師父也不見了……
看向陰沉灰暗的天空,湘兒不知道天大地大,哪裏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難道從今之後,她就是一個人了嗎?
晃蕩著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仿佛行屍走肉一般蹲坐在牆角,從白天等到黑夜,從清醒等到意識朦朧。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又或者,是在等她爹曾經等了許久的——死亡。
清晨,鐵騎的噠噠聲突然在寂靜的空氣中飄近。
“籲~”最終聲音停在了湘兒的房子門口。
厲遠走進門,見到的就是蜷縮成一團倒在床上的湘兒,呼吸微弱。眉頭緊蹙,厲遠將湘兒直接抱上了馬:“姑娘,小生失禮了!”
一路疾馳。厲遠也不知道馬兒跑了多遠的路,他隻知道看著她越發虛弱,他心急如焚,這種感情甚至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湘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午時了。
“湘兒,你醒了。”
湘兒睜開眼見到的就是穿著一身麻布衣物,須發帶些銀色的師父。“師父,您不是走了嗎?”說著,湘兒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歎了口氣,醫師像慈愛的父親一般抱住了徒弟:“湘兒,師父怎麽會丟下你不管呢?隻是師父被軍隊召喚得緊,不得不先行過來。你隨我學了十年的醫術,怎麽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食物都不吃了?”
湘兒哭得更凶了:“師父,爹他,爹他死了嗚嗚嗚……”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此時見到了親近依賴的人,怎麽都無法抑製住心中的悲愴。
醫師有些驚訝:“怎麽會這樣呢?你不是每日給他把脈,湯藥都未曾停過嗎?”醫師對於自己徒弟的醫術還是有自信的,他不相信徒弟會醫死自己的父親。
湘兒搖頭:“不是的,是爹,他掉進了懸崖。”她沒有說爹死前那藥已經被喝完了,因為她下意識覺得爹是不會拋棄自己的,哪怕是她已經猜到了真相。
醫師歎了口氣:“亂世之中,能夠善終的又有幾個……”他原本打算是請副將將湘兒接過來,臨別前同自己這徒兒再見一麵的,結果卻知道了湘兒爹爹的死訊。這讓他再度猶豫起來。
“師父,我除了您,再也沒有親人了,求您不要離開湘兒!”
醫師麵露難色:“不是為師想離開你,湘兒,師父如今跟著的是一隻軍隊,你可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湘兒搖頭:“我不管,我隻知道我在這世間唯有您一個親人了,說什麽我也不要和您分開。”她不想再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告別了。
醫師有些動容。他不想帶著湘兒,隻是因為湘兒在這裏更危險,但是如今湘兒四顧無托,除了自己,她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反複考量,醫師終於點頭:“那好,你再休息一會兒,師父待會兒稟報副將,求他讓你留下來。但前提是你得答應師父三件事。”
湘兒猛地點頭:“師父您說吧,隻要您讓我跟著您,不論什麽要求,徒兒都答應您!”
點點頭:“第一,為師要你好好保重身體,不許再拿生命開玩笑!”
“師父,徒兒答應您!”
“第二,在軍中的這段時間,為師要你緊緊跟著為師,不能亂跑,若是不顧危險亂闖,為師就會按照先前的辦法教育你,如果發現三次,你就聽從為師安排,為師會將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今後你好好獨自生活。”
“師父您放心,徒兒絕不會不聽話的!”
“嗯。這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為師希望你不要對這軍中之人動感情,兄妹手足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好,皆是禁忌,不可觸碰!聽明白了嗎?”
湘兒雖然不知道師父為什麽要這麽說,但是她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留在師父身邊:“嗯,師父您放心,湘兒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的!”
聽到了徒弟的話,醫師鬆了口氣,摸了摸徒弟的頭發,耐心解釋道:“師父也不是無情之人,但是湘兒,你要知道,為師不會害你,為師一切都隻是為了你能好好活著!”
“師父,您的話徒兒一定謹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