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最後的願望

  田小糖這話一說完,衙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立時便如炸開了鍋一般,議論之聲四起,又有人道:“田捕頭,你且將那絕筆信拿出來我們看看。”


  “是啊,你拿出來我們看看。”


  安知府卻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田小糖有這一出,尤其聽見自家大少爺安若軒的名字時,手中的驚堂木都忘記了拍下去。


  田小糖卻是自袖口摸出一封書信,三下兩下抖了開來,豎著展示給衙門外的人們看。


  一時有那識字又嘴快地便念了起來:


  “若軒,你見到此信時,我怕是已不在人間,你我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傾心相許,這一年來,你我情投意合,愛意繾綣,真個是不羨鴛鴦不羨仙,隻願人間到白首。


  奈何你乃知府公子,你母親更是誥命夫人,卻是容不得我一屆小小的醫女。我隻歎雖則我能救人於生死之間,奈何卻救不得自己的命,今生不能與你一起,活著便失了意義,且容我先走一步,奈何橋頭你若還能記得我,記得執我之手,與我偕老。”


  信的落款赫然寫著“西西”二字。


  信甫一念完,場外諸人竟都安靜了下來,一時無聲。


  忽地卻有人道:“西西姑娘可憐啊,救了這許多人,卻修不來自己的一場姻緣。”


  有人聽了,亦是點頭,有那心軟的,尤其女子竟抹著眼角道:“西西姑娘在這揚州城裏救了不少人,沒想到卻被知府家看不上,竟還丟了性命。”


  又有人道:“可不是嘛,我家爺爺便是西西姑娘連通陰陽界給尋回來的呢,西西姑娘做法之時累得滿頭大汗。”


  “我家娘子也是呢,也是西西姑娘給救回來的。”


  “還有我家叔叔也是。”


  “我家太奶奶也是。”


  ……


  一時很多人七嘴八舌附和道。


  又有人道:“那又如何,如今西西姑娘自己也去了,再沒人為我們救回親人了。”


  “西西姑娘是被知府家逼死的!都是他們不許自家公子娶西西姑娘過門,生生逼死了西西姑娘!”人群中忽地有人嚷道。


  “可不是嘛,西西姑娘既然與安家少爺兩情相悅,為何不許二人婚娶?”


  “說白了,還不是看不起西西姑娘的出身!嫌棄人家是醫女!”


  “醫女怎麽了?且西西姑娘是尋常醫女嗎?西西救這許多人的性命,如何配不得了?”


  這般話一說,衙門外的揚州百姓都嚷了起來,直喊著要安知府給葉西西一個公道。


  衙門大堂中的葉老爺子此刻已然泣不成聲,卻依舊倔強地站起身對安知府道:“安大人,您適才說要還我家小女葉西西一個公道,不知安大人說的話可作數?”


  安知府原本見田小糖拿出那絕筆信,引起衙門外百姓喧鬧,都叫嚷著要還葉西西公道,矛頭更是直指自家長子安若軒,正在琢磨要如何平息,若不是顧忌眾怒難犯,安知府恨不能讓衙役將門口喧鬧的百姓都轟走。這會兒葉老爺子又上前來問自己,安知府適才不過是隨口答應,哪曾想到葉西西竟是為自己兒子自盡的,此刻卻是不答話,隻拿手中的驚堂木一拍桌案喝道:“都肅靜肅靜,你們當這是什麽地方,這是知府大堂,豈能隨意喧鬧?”


  門外的百姓見知府大人拿出官威,一時都噤了聲。


  葉老爺子卻不依不饒地,忽地便在堂前跪下,高聲道:“安知府,我家西西是自己吞金墜死的,我也不怨旁人,然西西深情,卻是為安公子付出一片真心,小老兒別無所求,但求安公子念在小女與他一片情深的份上,能送小女最後一程,也算全了小女一片心意。”說罷便伏在地上哀哀痛哭。


  安知府原本見葉老爺子忽地跪下,以為葉老又要提那為葉西西做主的事,如今卻見葉老爺子說不怨旁人,卻是提出要自家兒子送葉西西一程,心中倒也頗是不忍。


  原來葉西西與安若軒之事,安知府早便知曉,安若軒幾回與母親知府夫人提及要娶葉家醫館的葉西西,這葉西西在揚州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倒是生得模樣兒好,性情也不錯,又有那異於常人的本事,隻奈何出身醫女,與自家實在不般配。


  安知府也曾提過讓葉西西進門做妾,然那葉西西卻生死不從,此事便僵住了。這些日子,安知府知曉自己夫人正在給長子安若軒張羅與京城貴女的婚事,想來此事必是讓那葉西西知曉了,才鬧出了這吞金自盡的事兒來。


  如此說來,讓自家兒子去送送葉西西,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且自家兒子安若軒這幾日得知葉西西之事也是茶不思飯不想,瞬間便瘦了一圈兒,每日也鬧著要去葉家醫館,如此,倒不如從了他的心,也全了這葉老爺子的情意。最為重要的是順了民意,如今這田小糖將那葉西西的絕筆公之於眾,衙門外的百姓都知曉了葉西西因自家兒子自盡,若是連此事也不允,怕是民意難平,說不好要影響仕途的,如此便讓自家兒子去一趟,揭過此事也就罷了。


  想到此,安知府便道:“葉老爺子,實則兩個孩子的情意,我也是隻知曉的,奈何我畢竟是一方知府,犬子的婚事亦是要顧及多方,原本我與夫人也還在商量,卻不想西西姑娘竟如此剛烈,竟……”說著,假意用衣袖掩了掩眼角,又道:“葉老爺子說的這事,也在情理之中,如此,我便回家令犬子去葉家醫館……”


  “不行!”


  安知府話還沒說完,忽地便聽見一聲尖利喝斷,卻見衙門大堂後卻是轉出來一名婦人。這婦人一臉雍容,身上暗金色牡丹花卉刻絲緞子襟襖,發髻上亦是金絲牡丹發釵,端的富貴逼人。


  安知府見了這婦人,卻是立時起身上前道:“夫人怎麽來了?”


  知府夫人卻是掃了一眼安知府冷冷道:“我若再不來,你就要讓軒兒去給那個醫女送葬了!”


  安知府見自家夫人這神情,知道自家夫人是真生氣,竟不敢作聲。


  實則安知府在家中便懼內,原因無他,卻是因安知府夫人原是京中忠義候府三小姐,忠義候府老侯爺昔年是在死人堆中將先帝背出來的人物,故先帝賜下三代襲爵。偏老侯爺教子有方,膝下三名兒子個個成才。旁人不說吧,單說這知府夫人的父親如今便是翰林院大學士,賜禦前行走,官拜一品。知府夫人更是嫡出的小姐,雖不是長女,然也是封了誥命的。便是一則誥命在身,論起品級來,比知府的五品還要高出一品來。


  安知府卻是寒門出身,科舉之時得考入了進士前三榜,也著實了得,然這點本事在知府夫人顯赫的出身麵前著實不夠看的,安知府自然知曉忠義候府三小姐嫁自己是下嫁,故而素來對自家夫人百依百順,尤其自己的仕途還要靠著夫人娘家,焉能不小心翼翼?

  故而這安知府家中,素來便是夫人說了算。


  安知府見夫人這般說,卻是忙忙撇清道:“夫人誤會了,我怎麽會呢。”說著忙又扶著自家夫人到那大堂之上,立時便有機靈的衙役端來紅木太師椅放在大堂左首的位置上,安知府忙忙扶了自家夫人坐好。


  良素這位置便正好在安夫人頭頂上,卻是笑道:“若不是這衙門的正位不能讓,這安知府怕是要將自己的位置都讓與他夫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不知有神仙

  詭小少亦見到安知府對夫人異常的恭敬,卻是蹙眉道:“這安知府倒是奇怪,也是有官位在身的人,如此做派。”


  良素卻是笑道:“世間這樣的人也多,聽葉西西那晚提及過,這安夫人是有誥命在身的,想來娘家必不是尋常人家,如此說來,安知府這般做派倒也有出處了,我看那些個話本小說裏,但凡娘家得勢的,夫君都恭敬得很。”


  詭小少聽了這話,卻更是蹙眉道:“你說得倒極是,我見過的也有不少這般的,慢說世間如此,便是修仙界,甚至天界又何嚐不是,女子若是父母兄弟得勢,在夫君麵前必是有臉的。”


  良素聽他這般說,卻是奇道:“咦?你在哪兒見過許多這般的情形?”


  小少聽良素問自己,卻是麵上微微有些紅,卻是有些支吾道:“唔,在詭家也見得多了。”


  良素聽他這般說,卻也不再多問,又道:“恐怕正是因知府夫人自己出身不錯,下嫁了安知府,所以才越發不願意安若軒娶出身醫女的葉西西罷。”


  小少聽了這話,麵上卻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地道:“良素,你是說,若是自己出身名門,則更不會允自己的兒子娶出身一般的女子?”


  良素一愣,卻是仔細看著詭小少,卻見詭小少此刻麵上卻是陷入思慮的神情,甚至有些擔憂的模樣,卻是有些奇怪,隻道:“我哪兒知道,我不過是看知府夫人這情形胡亂猜測的罷了,你卻不必放在心上。”良素隻得胡亂道,然她卻見小少依舊眉頭緊蹙,似在思量什麽。


  此時,卻聽那下麵的衙門大堂中,知府夫人道:“老爺,你也糊塗了不成?軒兒與葉家女子非親非故,如何能無緣無故去送一程?”


  安知府聽了這話,立時會過意來,忙忙一拍案幾上的驚堂木道:“正是如此,我家軒兒與葉西西非親非故,如何去得,既然葉西西一案已然告破,乃是自盡,此事便就此了結,再不多議了,退堂!”


  諸人聽得安知府這般草率便反悔了,且宣布結案了,俱是議論紛紛,一時衙門外又吵嚷起來。


  那安知府哪裏還顧得這許多,便要退堂,攜自家夫人同去了。


  卻聽有人道:“慢著!”


  卻是田小糖躍出來喝道。


  安知府驀然見田小糖跳了出來,卻是道:“田小糖,你還要怎樣?案子不是審結了嗎?你自己說的葉西西乃是自盡,快些讓開,我還有旁的事。”


  田小糖卻是動也不動,隻眸中冰冷地望著知府夫婦道:“安知府,你說安若軒與葉西西沒有任何瓜葛?”


  “難道不是?”這話卻是知府夫人接的,卻見知府夫人亦是冷眼看著田小糖。


  “那絕筆信,你沒有看見?”田小糖卻是語調冰冷道。


  “絕筆信?哼,一名女子自盡了還敢留下這種傷風敗俗的信,果然是那醫女出身,出身低賤,恬不知恥!”“你……你……你竟這般說我家西西!”卻是葉老爺子聽見知府夫人此話,一時氣急,也顧不得許多,指著知府夫人便道,隻到底年歲大了,竟差點喘不過氣來。


  田小糖忙蹲下身子安撫葉老爺子,卻又冷冷看著知府夫人道:“出身不夠高貴,便連喜歡一個人的資格也沒有了嗎?”


  “那是自然,出身低賤,就不要妄想攀高枝!”知府夫人朝著田小糖狠狠道。


  “所以出身便決定了一個人的情感,一個人的命運,甚至一個人的生死?”田小糖亦望著知府夫人,卻毫不退縮地道。


  “那是自然,你生在什麽人家就決定了你這輩子的命運。”


  “我偏不信!總有法子逆天改命!”田小糖卻是冷冷道。


  聽了這話,坐在梁上看著的詭小少忽地卻是擊節叫好,道了一聲:“田小糖好樣兒的!”


  良素偏頭看了詭小少,亦是點點頭笑了。


  卻聽那知府夫人卻道:“逆天改命?生在低賤的人家,怎麽改命?莫非就是勾引我家兒子?著實恬不知恥!我家軒兒是要配那京中貴女的,葉西西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勾引軒兒!”


  “西西從未勾引安若軒,他二人是兩情相悅!”田小糖大聲道。


  “兩情相悅?我家軒兒如何會看得上一名醫女?”


  “你難道沒有問過你兒子,是不是與西西兩情相悅?你敢不敢讓安若軒出來親口說?”田小糖又大聲道,一雙眸子卻執著得很。


  卻將在房梁上看著的詭小少看癡了。


  知府夫人卻是不屑地道:“何須軒兒出來說話,隻我這關葉西西就過不了,罷了,我與在此多費什麽唇舌。”說罷卻是要走。


  田小糖卻忽地盯著知府夫人道:“夫人,你也知道西西的本事,如今她人在奈何橋旁,聽見你今日這番話,恐怕是意難平的,你就不怕……她夜半來尋你?”


  那知府夫人驀然聽見田小糖這般說,卻是全身一顫,旁人若是說這話,她是不怕的,說不定還嗤之以鼻,然葉西西那通陰陽的本事她是耳聞過的,田小糖如今這般說,知府夫人心中不由得一驚。


  “還有,你說西西與安若軒不是兩情相悅,這話卻說早了,若是西西有心,以她的本事,怕是安若軒也要跟著西西去那黃泉路上,知府夫人,你信與不信呢?”田小糖這回卻是笑著對那知府夫人道,笑著的麵容上,一雙忽閃閃的大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知府夫人見田小糖此刻笑著,竟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立時怒道:“田小糖,不要以為你是六扇門的人,我就不能把你怎麽樣!你不要太囂張了!”


  隻知府夫人話音剛落,忽地便覺著頭頂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這一下卻不輕,知府夫人腦門兒上立時紅了一塊,知府夫人哎呦了一聲,抬頭看房梁上,卻什麽也沒有看見,隻在心中嘀咕,又指著田小糖道:“田小糖,你信不信我立時就能讓你的捕頭當不成!”


  知府夫人頭上又挨了一下,這一次卻著實有些厲害,知府夫人險些被砸暈了過去。


  知府夫人又抬頭看房梁上,依舊什麽都沒有,立時惱對安知府道:“你這府衙怎麽也不修一修,上麵卻是掉了什麽下來打了我兩回了。”


  安知府麵上露出委屈無奈的神情卻是忙忙點頭道:“是是是,明兒便讓人來修,夫人可打疼了罷?”


  房梁上的詭小少卻是手上拿著一隻小杯盞,忽地問良素道:“你說,我要不要再丟一次這杯盞?”


  良素卻是笑了,道:“你,我不知道,不過,若是我,我會將杯盞捏碎,將碎瓷片丟下去,至於瓷片會不會紮入那知府夫人的腦門中,就看她的造化了。”


  這知府夫人說的話引起了良素深深地厭惡!


  出身了不起?出身高就能看不起人?出身高就能決定人的前程?出身高就能決定人的生死?不打你個滿臉桃花開,你不知道這世界有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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