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幽冥篇
森森魔域,空洞得透骨涼心。
紅光乍現,接著是深不見底漫無邊際的暗色陣陣襲來,將這一片魔域盡數吞滅,最終消耗殆盡。
火光,洪流,霜凍,寒冰,那是一方煉獄。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這樣一句撕心裂肺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在幽冥耳邊傳出的話語,便是他母後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可是如今,遼大魔域,除去一架又一架將要被風化的森森白骨,剩下的,不就隻有他一人而已嗎……
他在死人堆裏靜靜躺了十日,不吃不喝,甚至要在仙兵下界搜尋生命時窩囊裝死,苟延殘喘拋去一切身份地位,活下去。
隻是為了活下去,為了他母後的一句話,為了他魔界一脈有朝一日能重整複興,為了待他強大之後顛覆天界,顛覆六界,將今時今日他魔域受到的一切屈辱淩罵加倍還給那群道貌岸然的所謂神仙。
於是,他拾起王者的一方驕傲,浩浩然於遍地狼藉將要塌毀的魔域裏爬出來,血與灰燼,染遍麵目。
三天,幽冥整整爬了三天,才得以活下來。
而就在他踏出魔域的那一步,昔日繁榮一片的魔域聖地,盡數塌陷,分崩離析。他魔界一脈,從此再不存於六界。
刮骨的風刺痛他身上每一寸肌膚,幾乎要將他的血肉一並吞噬殆盡才肯罷休。
而幽冥,輕輕拂去他一襲王者紅衣上的灰塵汙漬,嗅著空氣當中彌漫著的血腥氣味。長而隨風淩亂飄揚的銀發沾染幾寸鮮血他便裁去幾寸,就是這樣,他又於魔域入口立了一天一夜。
將所有的傷痛與憤恨,盡數沉入心底。
有朝一日,定要加倍奉還!
他以魔界魔君身份起誓,此生此世,他的道便是顛覆六界毀天滅地。六界與他,非有一亡,至死方休!
癘風頓時大作,將他本就破爛不堪的殷紅衣襟吹得更顯襤褸,而他眼眸中的猩紅,足以荼毒人心。
一千年後,天界輪書記載:魔界損毀千年,天地平安,永世安寧。
那時候,幽冥得知上古神羽一族正正是東華大帝跟前的紅人。他還聽說,神羽的白凜上神似是有一掌上明珠,喚為白玥帝姬。
隻不過這位帝姬萬年不出神羽界域。或是因為白凜老頭在六界之內得罪的仙人妖魔太多,生怕一允女兒自由便會為她招來殺生之禍……
幽冥居於一簡陋的木屋之中,同樣暗黑的角落裏正五花大綁著一位小小仙人。
說到這,是幽冥前幾日闖了天界二重界域,本想就此潛伏天界找尋機會從內裏瓦解天界卻不想被他得知了萬年不出山的神羽白玥竟要隨白凜老頭出界尋藥。
嗬,幽冥隻道他等待了一千年,終於老天待他不薄,將這樣一個好機會送來他眼前。
“神羽白玥,神羽白玥……”幽冥在簡陋木屋的藏卷室內翻找畫像,一副又一副絕色美人之圖被他隨手仍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終於停下了手上動作,舉著一副紫衣美人圖,好好觀賞,嘴角不覺微微上揚勾勒出一份極為邪魅的笑意,再是緩緩開口:“神羽白玥。”
那畫卷上的美人,隻著了一襲紫衣,周身是一片純色花海。畫師將美人的輪廓身姿勾勒得甚是曼妙,隻可惜,這副紫衣美人圖中,美人無麵。
早就聽聞神羽的帝姬從降世開始就未出過界域一次,故幽冥確定,這便是神羽的那位白玥帝姬。
一年又一年的苦苦等待,他終於,終於可以利用一個有著神族身份的人,最後將神族,將六道,將天地一切盡數毀滅,來祭奠他魔界一脈。
幽冥匯集魔界餘脈,探尋白玥行蹤,打聽白玥脾性,得知她的一切一切,遂在那個漫天遍布繁星的夜晚,他靜靜地仰躺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等著她的到來。
終於,白玥到來。
帶著淺淺的笑意,溫存的暖意,與遺世而獨立的美好。
幽冥不曾想,原是為她設下的殘酷陷阱,到最後,卻是他將自己推了進去。
他費盡心思機關算盡博取她的青睞,想要同她一起去到九重天界,可卻漏算了自己的真心。
那些與她獨處的夜晚,那樣美的景色,那樣善良溫暖的她,他莫名的心悸了……
望著她不施粉黛的素淨麵容,他竟然想留她一條性命。
所以他問她,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登臨六界,主宰一切。
她搖了頭,可卻沒有對他產生絲毫懷疑,還是將那樣美好地笑顏毫無保留地傾付與他,所以,他開始在意這個叫做白玥的女子了。
後來,他許諾她,不日待他登臨六界,一定邀她一道俯瞰眾生。
那時候,她還是搖搖頭,可是這個許給她的諾卻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底。
那是第一次,幽冥覺得自己從來不是一個人。
從前在魔域吃過的苦,經曆過得滅族之痛,還有忍氣吞聲隱忍的羞辱,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自幽冥很小的時候,他娘親便同他說,“你是魔界一方聖君,不可在人前放肆歡笑,不可在人前怒目衝冠,亦不可因一己私利而拋卻整個魔域的利益榮辱。”
魔域中的所有人都對他退避三舍,忌憚三分,所有人都同他說,“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可是,這是真的麽……
他身為魔君,所以要注定孤寂,所以要隱忍情感,隱藏真心,是這樣麽……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直到今時今日,他才真切體會到這句話究竟是有多麽撫慰他心。
抱著破釜沉舟的複仇之心來的幽冥,卻鍾意於他手中的一顆重要棋子,真真是可笑萬分。
可他偏偏就是這樣一根筋的魔君。在從白玥口中得知許多關於天界之事後,他密謀要將天界損毀,可卻因他派出去的探子傳回消息與他說,神羽那位小帝姬誤闖了妖族界域,現下正被死死扣著。
於是他選擇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前往妖界將她帶回。
而代價便是,司南儀探出魔氣本源。幽冥被天界擒住,再一次,天界殘忍屠殺了他重又聚集起來的魔界子民。
他被困天界鎖魔地域,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此番絞殺他魔界餘脈的,正是神羽上神,白凜。
幽冥被困天界許久,直到白玥上得九重天,直到知若開始嫉妒白玥,直到知若設下陷阱將他放出……他重新見到白玥時,她卻已經愛上了天界之中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那時候,白玥甚至沒有將他認出……
他離開了。
可在知曉白玥被天界懲戒剜去雙目,重淪六道之時,他又一次義無反顧地回來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放下,可卻在那一瞬間紅了雙眼急切地想要去救她。
可最終,她的懲戒沒有被他擋下,而他,再一次被囚禁起來。
天域神鼎,永無天日。
如此一來,便有兩萬年光陰。
命運總總是愛捉弄他,他不過是喜歡她想要忘了她,但老天偏要一次又一次將白玥帶去他跟前。
一次兩次還不夠,他還要為她第三次拋下一切。
幽冥說過,自己總有一日要毀在神羽白玥手中。而他,卻是願意為之肝腦塗地。
白玥為知若的凍靈術和天輪箭誅去仙骨後,他放棄了一個直搗九重的好機會,選擇了先救她。
他將從未離身的魔界神佩拿給她續命,跑遍四海八荒為她尋找遺失的三縷魂魄,為了給她一個安身之地甚至冒險除去南海龍王一脈,給她一個家……
他同她相處了五年,她卻從未對他笑過一瞬。
幽冥從來都知道,她沒有愛過他。
他是一個高傲邪魅的魔君,可卻無法壓製心火不去嫉妒南辰。他多想就此要了她,將她緊緊禁錮在身邊,可是,因為那個人是她,所以他做不到……
幽冥那與生俱來的盛氣絕不容許他人傷害白玥一絲一毫,所以,他縷縷為她放棄原則,每每都是因為這樣一個不愛他的人。
而最終,他終究還是對的。白玥不愛他,所以她選擇了南辰,選擇了傷害他……
即便如此,在東皇鍾聲響徹大地的那一霎那,他還在期待著她不會置他於死地,所以,他遲疑了一瞬……
在幽冥看來,白玥與魔界一脈同樣重要。若是不能複興魔界,保住她也是好的。
所以,他不怪她。
所以,她要以肉身祭東皇,他陪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