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計較
靳非鈺自知病軀難以像普通人一樣成親生子,建功立業,他就總是刻意的回避這一切。他是個男人,自尊心敏感又要強,無法忍受自己在妻子麵前劇烈咳嗽,一副病死鬼的模樣。那太窩囊。
所以他故意避著胭脂,冷落她,不見她,甚至希望她也能安分守己的認命,不要來煩他,兩個人就這樣冷漠地相處下去。
是夜,他用了廚房剛送來的夜宵,是一道清甜可口的水果酥。刷過雞蛋液的麵皮包裹住新鮮水果,下油略煎至變色,再上蒸籠蒸熟,最後裝盤時在盤子上刷一層薄薄的蜂蜜,甜滋滋的又不膩歪,是一道開胃的美味小點心。
思及下午她坐在秋千上高高蕩起的小身子,柔軟輕盈,靳非鈺莫名地亂了心神。他無法靜下心來看書,站起來喃喃自語道:“今晚夜色不錯,我出去賞夜。”
李吉不在,他一個人披著披風出門去了。
沿著下午的路走到西院,他站在院門口,空氣裏是好聞的薔薇、夜蘭香、美人蕉、石榴等花香味。房間裏的燈還沒有熄,院子裏的下人本就少,除了玉蓉、玉璃兩個丫頭外,隻有三個打雜的小廝,這會兒玉蓉、玉璃不知去向,小廝們躲在外麵偷懶還未回,興許是聚在一起賭錢玩去了。
悄無聲息地走近,他輕輕地推開房門,外麵的風從間隙裏湧進來,吹動了書案上的書籍,紙張嘩然翻飛。
胭脂趴在書案上睡著了,小腦袋埋在一堆書裏,發髻沒規矩的散落,身上的裙子也是一層一層地被風吹的泛起漣漪。靳非鈺慢慢靠近,撿起掉在地上的書,是一本謝諷的《食經》。他翻開幾頁,書頁上做了密密麻麻的筆記,字跡扭捏歪曲,如同螞蟻一般。
字雖不娟秀,但心意總是好的。靳非鈺合上書頁,蹲下身子凝了一會兒,伸手撩起胭脂臉側被風吹亂的一縷秀發,觸手柔順,烏黑如綢。
吱——
“少、少爺……”自門外走進的玉蓉見到靳非鈺,嚇得身子一僵。
“噓。”靳非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從她的衣著打扮裏判斷出應是伺候胭脂的丫鬟,他走出來緩緩道:“你家夫人這些天都在做什麽?”
玉蓉心裏一喜,道:“少夫人白天在廚房裏忙活,晚上就熬夜看醫書,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了。少爺您每天吃的藥膳都是少夫人親手做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少夫人的手。”
靳非鈺看過去,玉蓉接著道:“少夫人年紀小,一開始做出的藥膳怕不和你胃口,都讓我們下人先嚐一嚐,每一道都是改良了好幾次,最後才給您端過去的。少夫人的手上有好幾處刀切出來的傷口,還有被油燙傷的地方。”
胭脂的一隻手搭在書案上,一隻手自然垂落,有三根手指頭都綁了繃帶。靳非鈺半響不說話,玉蓉不知道少爺是怎麽想的,著急的想要幫胭脂說兩句好話,又不敢輕易打破沉默的氣氛。
“我知道了。”靳非鈺點了點頭,不辨喜怒,他看了玉蓉一會兒,又問,“你叫什麽?”可以讓李吉來查查這丫頭所說是否屬實。
玉蓉恭恭敬敬地答:“奴婢名叫玉蓉,還有一個貼身伺候少夫人的叫玉璃。”
靳非鈺眯了眯眼,半響不語,玉蓉奇怪地抬頭,隻見靳非鈺臉色陰沉地看著她,“你說你叫玉蓉?”
上次那個壞心歹毒的丫頭也叫玉蓉,這府上到底有幾個叫玉蓉的?
“是、是。”玉蓉莫名其妙,少爺的眼神好冷。
恰在這時,胭脂醒了過來,她叫了一聲“玉蓉”,伸著懶腰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迷糊道:“是玉蓉嗎?我餓了,小廚房還有點心吃嗎?”
迷蒙的雙眸漸漸清明,靳非鈺陰冷的目光探了過來,兩人目光交接,皆是一驚。
“是你?”胭脂皺緊眉頭,再看看一旁的玉蓉,奇怪道:“你怎麽又來了?我家少爺不在這兒,搬到東院去了。”
靳非鈺指著玉蓉冷冷道:“她是你的丫鬟?叫玉蓉?”
胭脂猛然想起上次隨口扯的一句謊話,臉紅了紅,“抱歉,上次是我騙了你,我不叫玉蓉,我叫胭脂。”
“謊話張口就來,看來你早已習慣了撒謊。”靳非鈺俊臉寒冽,眸似點漆。
胭脂心裏不高興,這人怎麽這樣無禮?她奇怪地看著玉蓉對她使眼色,又抬頭看了看門外的天色,已經全黑了,普通的朋友怎麽會大晚上的來拜訪?還徑直跑進屋子裏來?玉蓉又對他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再看看他的穿著打扮……
“咳咳、咳咳。”靳非鈺清咳了幾聲,臉色發白。
胭脂瞬間恍悟,又是氣又是惱,氣咻咻地回嘴道:“彼此彼此,你不也騙了我嗎?還有同夥!那天在你房間裏回話的人是誰?那個叫李吉的小廝麽?”
她早該想到的!
胭脂臉上像火燒一樣,她怎麽會犯這樣的錯誤?太愚蠢了,被人耍的團團轉不說,就連親手給他做了小半個月的藥膳還沒有發現!誰讓她從來沒有正麵看過靳非鈺呢?哪裏曉得他會故意騙她!
“小小年紀,心思歹毒,還牙尖嘴利!”靳非鈺嗤道,臉色陰沉地忿忿往外走。
“少爺!”玉蓉跺腳,“少夫人,您快去追呀!”
胭脂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往外跑了兩步,靳非鈺彎腰劇烈地咳嗽,“咳咳”、“咳咳”肺都快要咳出來了。她走過去抓住他的手臂,衝玉蓉喊:“快去拿一點枇杷葉子煮的水來。”
“鬆手!”靳非鈺甩開她的手,力氣並不大,但是胭脂沒注意,被他甩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傻愣愣地看著他,臉上、手上都沾了泥巴,一張粉嫩的臉頰上透著委屈,可憐兮兮的。
靳非鈺繃了繃臉,凶她,“自己爬起來!十二歲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一推就摔?故意做給我看的?”
“你少冤枉人!”胭脂爬了起來拍拍手,玉蓉把水端了過來,她忿忿道:“我是看你咳的厲害,好心來扶扶你,你不領情就算了,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是君子?”靳非鈺戲謔地勾起唇角,又咳嗽了幾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枇杷葉子煮過的水,加了蜂蜜,苦澀中略帶一點甜,潤潤的,幹燥的喉嚨舒服了不少,也不怎麽癢了。
胭脂看他臉色稍緩,笑眯眯道:“我不是君子,你是君子。”
“嗯?”
“你是君子,就不要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了。”
“哼!”靳非鈺哼了一聲,臉色不似剛才那麽冷酷,胭脂轉了轉眸子,走過去道:“夜黑風凉,小廚房裏熬了暖胃雞絲粥,要不要吃一點?”
這丫頭倒是會看人臉色,巧言令色的識進退。靳非鈺望著比他矮一個頭的胭脂,深覺自己是在對一個女娃娃發脾氣,胭脂又生的臉圓討喜,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僵持了一會兒,別過臉去幽幽道:“那、那就去嚐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