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茵娘
暮色時分，汪氏用過晚飯，懨懨地靠在羅漢床/上歇息。她累了一天，腰酸背痛，叫了丫鬟幫她捶肩捏腿。
靳華軒是白手起家，富裕後，也不忘勤儉節約，平時的吃穿用度一律都是得體就好。汪氏持家有道，從不過分追求奢侈，因此她屋子裏除了必要的家具外，隻是掛了一副裱糊精美的山水畫，畫下是一張梨花木條案，案上擺放著時令鮮果。廂房分為裏外兩間，用一扇琺琅彩屏隔開。
汪氏閉目養神，丫鬟在她耳邊小聲道：“夫人，李媽媽在外麵候著。”
“哦。”汪氏睜開眼，並不著急見，讓丫鬟們替自己整理發髻。她原本梳的是很隨意的高發髻，插一支玉鴉鑲寶金簪。這會兒，丫鬟幫她把頭發放下，添假發，梳成大盤髻，髻的周圍用翡翠細釵固定，發尾別一支金鑲玉蝶翅步搖，珠光寶氣，端的是寶相莊嚴，華麗逼人，無形中多了幾分攝人的氣勢。
胭脂跟著李婆子走進來時，看到汪氏，她突然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她腳下的地方，再也不是從小長大的破爛屋子，也不是尼姑庵，更加不是清風觀的西廂房。這裏是靳府，是衡州城首富的內宅。從此以後，她將會在這裏生活。
她以前見著的汪氏，一直都打扮樸素，以至於她今日才產生了仰視的距離感。
胭脂打量汪氏的同時，汪氏也在打量她。一身粉色裙裝，梳少女特有雙月髻，髻尾插一支青翠欲滴的翡翠玉釵，垂著兩串流蘇，耳上戴著同樣碧綠蔥翠的翡翠耳墜，搖曳生姿，嬌俏可人。待她走近行禮時再細看，額上還貼了一朵金花鈿，俊臉修眉，是在難得的美人胚子，隻是年紀尚小，眉宇間透著稚嫩。
想想茵娘那般熱情似火，性/感/妖/嬈的容貌，她的侄女如月想必也是個大美人。胭脂這樣的青澀小女孩，又怎麽會是她們的對手？如果真讓鈺兒娶了如月，難保鈺兒不會像靳華軒一樣，被迷得神魂顛倒。汪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要不是茵娘逼得她措手不及，她也不會硬推胭脂上去。隻希望她真的如清風觀慈安師太所言，是個旺夫的。
“夫人萬福。”胭脂低頭曲身，禮未行完，汪氏已經牽起她的手，將她拉到羅漢床/上同坐。胭脂受驚嚇般，臉頰發紅，眸中盈盈含淚。一個孤女，蒙汪氏心善得救，汪氏又抬舉她做了自己兒媳，她又怎麽能不心存感激，從此死心塌地的報答呢？汪氏看著胭脂眼中要掉不掉的眼淚，很是欣慰。
“胭脂，你不要害怕。李媽媽剛才都跟你說了吧？你在觀裏冒死救過我，說明你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把你放在鈺兒身邊伺候，我也放心。”汪氏一邊說著貼心話，一邊往胭脂手上戴了兩隻龍鳳金鐲。
胭脂緊緊抓住汪氏的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是真的感激汪氏，也是真的不想嫁人做妾，但是，她有選擇的權利嗎？她沒有，隻能淚水凝噎的望著汪氏，看得汪氏心裏一軟，又拉著她說了不少體己話，並且囑咐她有關謝小公子義妹之事，切不可說漏了嘴，日後若是碰到了謝小公子，她也無需心虛，汪氏自有辦法應對。胭脂一一應了，兩人聊了約莫半個時辰，有丫鬟進來通報，“夫人，茵娘子有事想要見您。”
汪氏讓胭脂站在一旁，收斂心緒，命丫鬟去請茵娘進來。胭脂也十分好奇，這茵娘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聽說她生的極美，性格善妒，卻又頗有手段，尤其是對待男人，就像是個會下蠱的妖精似的。
還未見到人，就先聞到了一股隱隱撲鼻的幽香，佩環珠釵叮鈴相擊。一個身姿玲瓏曼妙的女子走了進來，她極瘦，一雙纖纖玉足踏著輕盈的步伐，身上穿著的玫紅色衣裙飄逸的拂起，裙上的流蘇帶隨著她的走動，搖曳生光，屋內的眾人，一時間都成了她的陪襯。
瓜子臉，蛾眉鳳目，肌膚勝雪，眼神嬌媚有神，這邊是靳華軒的二房夫人，張氏茵娘。
“夫人萬福。”茵娘懶懶的行了個禮，輕慢的眸光環視了一圈，最後落在胭脂身上，鳳眸輕飄飄的一挑，端的是風情嫵媚。
當著汪氏的麵，她也不顧忌，冷冷勾唇一笑，“夫人，我一回來就聽說你把我院子的幾個丫鬟婆子都綁去賣了。不知她們所犯何事？”
汪氏穩穩的坐在羅漢床/上，淡淡道：“她們過於懶惰，伺候主子不盡心，自然是不能留在府裏繼續伺候的。”
茵娘撇嘴，不以為然道：“夫人你最近一段時間都不在府裏，怎知她們懶惰？難道您有千裏眼不成？”
“我們夫人做事自有道理，茵娘子若是嫌伺候您的人少了，大可以跟老奴說，老奴再派幾個丫鬟婆子過去伺候您就是了。”李婆子沉著臉替汪氏回了茵娘的話。
茵娘瞬間大怒，指著李婆子罵道：“幾時主子說話也輪得到你這個老婆子多嘴？！打狗也要看主人，我院子裏的丫鬟婆子若是懶惰，我自會調/教，怎能不知會我一聲就把人綁去賣了！實在是欺人太甚！”
李婆子冷冷道：“茵娘子說錯了，咱們府上就隻有一個主子，也隻需要看一個主子的臉麵。”
茵娘惱極，美目圓瞪，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誰讓她隻是個妾呢？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低聲抽噎起來。汪氏麵無表情，足足過了好幾分鍾，她才淡淡道：“茵娘你這又是何必？不過是我手底下的人大膽說了幾句你不中聽的話，你就哭成這樣，等會老爺見了，豈不是會認為我縱容下人欺辱你。”
茵娘止住抽泣，含淚的美眸似兩汪泉眼，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夫人見了我心煩，我走就是了。”說完忿忿離去，又是一陣香風麗影。
汪氏凝著茵娘離開的背影，麵色不悅，胭脂走過去道：“夫人，她會不會去找老爺告狀呀？”
“嗬。”汪氏一笑，捏了捏胭脂的小臉，拉她到身邊坐下，“傻丫頭，老爺若是想為她出頭，等會就會到我房中來。”
胭脂仍是一副懵懂的樣子，汪氏知她年幼，也沒有點破，笑著讓李婆子帶她下去休息。胭脂行了禮後，住進了汪氏為她安排的廂房。她不是不懂，隻是有時候懂得多了，怕汪氏又覺得她心眼多，心生防備之心。
她不是在閨閣裏長大的富家千金，她7歲經曆家族聚變，見慣世態炎涼；八歲就自己做飯、下田、采藥，小心翼翼的同繼母劉氏周旋。她為了活下去，已經忍耐了太多太多辛酸艱苦。所以她步步謹慎，處處小心，唯恐行差踏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