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美人妝> 第十四章 謝小公子(一)

第十四章 謝小公子(一)

  “萍兒姐姐!”胭脂叫了一聲,扶起萍兒,萍兒雙腿打顫,哆嗦不休,清亮的眸子裏落下滾燙的淚珠,顫巍巍地道:“奴婢該死,求夫人饒了瑤兒和奴婢。”說著,重新跪下磕頭,小臉蒼白如紙,我見猶憐,分外淒楚。


  汪氏看她一眼,道:“她不懂規矩,受罰是理所應當的,萍兒你又犯了什麽錯?”輕飄飄的語氣裏透出威嚴,萍兒羽睫掛淚:“起火前,奴婢們沒有警惕意識,讓廚娘有可乘之機,這是第一錯。起火後,奴婢們沒有第一時間去救夫人,而是隻顧自己自己逃命,罪該萬死,這是第二錯。剛才廚娘和瑤兒打鬧,我沒有及時勸阻,這是第三錯。”重重的磕頭,白嫩飽滿的額頭上磕出血印子,“求夫人看在奴婢和瑤兒多年來盡心服侍的份兒上,饒了我們這一回吧。”


  若是要掄起罪責來,李婆子也逃脫不了。李婆子臉一紅,好在汪氏今日欲不在此,緩緩撥動著一串碧璽佛珠,沉聲道:“鈺兒病重,我沒心思管教下人,也不想鬧得太難看虧了功德,但你們記住,我這個人向來賞罰分明,立了功,賞;犯了錯,罰!尤其是對那些欺瞞主上,心性不純,妄圖謀害主家的奴婢,打死或者賣到窯子裏都是他們罪有應得,怪不得旁人!”


  汪氏給人的外在印象一直是溫和、慈愛、柔弱的,沒想到今日這一番話說出來,竟然飽含戾氣,語調極重,嚇得萍兒、李婆子都跪在地上表忠心:“奴婢絕對不敢謀害夫人!”


  胭脂咬著唇,也跟著跪了下來,她突然明白汪氏今天重罰瑤兒、打死廚娘的目的是什麽了——立威。汪氏是在警告她,如果以後敢不守本分,背叛主上,下場便是如此。一日為婢終身為奴,她選擇攀上汪氏這棵大樹,究竟是對還是錯?


  命運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當你無欲無求隻想平淡度日時,它偏偏要折磨你,要叫你摒棄純真。當你順從它的安排時,又不可抑製的生出重重叛逆。我命由我不由天!


  從汪氏的房中出來,萍兒一個踉蹌,牢牢的抓住胭脂的手臂,失了全身力氣般喃喃:“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胭脂撐住她的手,兩人互相攙扶著回屋。瑤兒跟在兩人身後,玉麵青紫,紅腫如桃。


  ……


  房內,疲倦的汪氏尚未歇息,她回想起那日起火時的場景,仍心有餘悸,握住佛珠的手指不斷用力,“啪——”的一聲斷開,晶瑩剔透的珠子嘩啦啦的落到地上。李婆子推門進來便看到這一幕,趕緊擱下手裏的藥罐子彎腰撿佛珠。汪氏一擺手,問道:“大夫怎麽說?”


  李婆子把撿起的佛珠捧在手裏,咬著牙道:“大夫一聞就知藥渣裏多了兩味,一味是合歡皮,一味是夜交藤,將原本藥方裏的百合和酸棗仁去掉了。”


  “有毒嗎?”


  “無毒,但藥性比百合和酸棗仁強,可以讓人迅速入眠,久睡不醒。夫人,您日夜憂心本就淺眠,那日起火怎麽可能沒有察覺?現在看來定是有人和廚娘裏應外合!”


  “你覺得誰最可疑?”


  “藥是萍兒煎的,瑤兒給您端來的,她們二人都有嫌疑。”李婆子冷著臉怒道:“吃裏扒外的狗東西,也不知道二姨太許了她們什麽好處,竟敢私自偷換了您的藥!”


  “廚娘死了沒?”


  “沒死,還剩半條命。我剛才來時,去瞧了一眼,腚都打爛了,血肉模糊。放火一事她認了,但是換藥這事,她隻說不知,應該沒有說假話。”


  “一個鄉下婦人,還能指望有多少忠心可言?”汪氏冷笑,“罷了,叫人把她送回家中,再拿五兩銀子給她家裏人。”


  李婆子一驚,旋即恍悟,罵道:“真是便宜她了!”又道,“那倆丫頭怎麽辦?”


  “先留著,回府自有用處。”


  “是。”李婆子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把藥渣包好收起來,臨走時,卻見汪氏坐在床頭,秀眉緊擰,臉色難看,頗有幾分隱忍之意。她走上前勸道:“夫人又在為少爺的病情擔憂?且放寬心,好好保重身體,少爺的病總會好的。”


  汪氏望著自己陪嫁,心中一時間心緒萬千,抓住了李婆子的手,歎道:“還是怪我當初性格太柔弱,當日老爺娶她進門時,我明知她非善茬,仍處處忍讓,不想鬧得家無寧日。可沒想到,她竟以為我軟弱可欺,一日一日地騎到了我頭上了,還害苦了鈺兒!”


  深宅大院,最可怕的不是敵人,而是自身軟弱,缺乏鬥誌。李婆子欣慰,“夫人你如今想明白了就好,我們回去後,定要那賤人十倍償還!”


  “嗯。”汪氏按了按太陽穴,睜開雙目,目光落在軟凳處的百家被上,“明日回府,把胭脂帶上。”


  李婆子早就料到汪氏會收留胭脂,試探著道:“您這是準備……”


  “一切言之尚早。”汪氏深知自己如今身邊缺少可信之人,但願胭脂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好苗子,經過今日這一鬧,往日行事能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忠心護主,也不枉她苦心栽培一場。


  ——宮星同位,克父克母,卻旺而逢生,利在夫星……


  不知慈安師太這句批語是否靈驗,索性把人帶回家中,做奴婢還是給鈺兒做妾衝喜,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鈺兒,我的兒,娘的命根子,你可要爭氣,快快好起來……


  晝夜交替,晚間的風穿堂而入,院子裏的臘梅在倒春寒中迎來了今年的第二次花期。百花凋零,唯我獨放。屋內眾人各懷心思,或抽泣或惶恐或委屈或不甘或擔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樹花開,擾了酣夢。


  胭脂睜大眼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心裏明白,汪氏是要收留她了。她想了一會兒,鑽進被子裏吸取暖意。走一步算一步吧。隻要她還活著,就能有實現夢想的資本。


  翌日,靳府派人來接,汪氏一行人坐馬車回府。臨行前,李婆子命萍兒、瑤兒替她穿衣打扮,再幫她梳頭開麵,笑著說:“到了府上,你可不能再像在觀裏一樣穿道袍咯,要不然別人還以為我們帶了個小尼姑回去了哩!”


  胭脂羞紅了臉,換上素色對襟棉襖,布料雖算不上好,但好在繡功不錯,腰間點綴著幾朵粉色桃花,栩栩如生,襯的腰肢纖細不堪一握。頭上梳了垂練髻,以紅娟縛之,紮了一朵小臘梅,白皙的小臉紅撲撲的,倒也生出幾分小家碧玉般的清秀可人。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澄淨,靈動狡黠的轉來轉去,嬌俏活潑。


  李婆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安排胭脂和萍兒、瑤兒上了另一輛馬車,自己上了汪氏的馬車,隨身伺候。


  隨著馬車的軲轆聲,一行人漸漸從清風觀離去。這一日的天氣格外的晴朗,蔚藍的天空一洗如碧,一群大雁呈“人”字形飛過。胭脂掀開車簾,仔細凝望遠去的風景,她眯了眯眼,似乎可以透過層層雲朵看到過往種種雲煙,昨日之日不可追,她唯有放眼未來,為自己謀一條出路。眸光漸漸清明,澄淨如溪。


  衡州城距南楚都城潭州不遠,一路上可以看見不少前往潭州做生意的胡商車隊,據說這些胡商,男子奸詐狡猾,精於商賈之業,最擅斂財,常於市集售賣西域珍寶;女子則貌美如花,性/感妖/嬈,麵如春風,常見於酒肆之地。


  行了半日路程,到達一處客棧,家仆請汪氏等人下車稍作歇息,用些茶水點心,吃過午飯後再繼續趕路。


  客棧內人員複雜,不光有南楚的百姓,還有從五湖四海齊聚而來的商賈。這些人帶來各種商品貨物的同時,也帶來了各國的消息。


  南楚北有後漢、後周,西有後蜀,東有南唐,南有西漢,可謂是四麵楚歌,稍有不慎便會被其他諸國瓜分殆盡。現任君主馬希廣又聽信讒言,陷害忠良,連薛大將軍那樣的忠臣也被活活構陷至死,其家眷族人一律連坐,薛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人,無一生還,至今想起,仍心有淒淒然。


  “北邊又在打戰,到處都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慘咯。”


  “這世道可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天天都在打戰,皇帝輪流換,今天君殺臣,臣殺君;明天父殺子,子殺父;後天又是兄弟相殘,公./媳淫/.亂,全然不顧綱常人倫!”


  “都是一群豺狼!荒淫無道,殺戮不停!

  沸沸揚揚的討論聲中,一隊浩浩蕩蕩的車馬停了下來,為首的少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笑嘻嘻的在馬車邊候著,“主子,到了。”


  “嗯。”馬車內傳出一聲應答,車簾掀開,男子一身月白色折枝茶花暗紋錦袍,係緙絲祥雲紋鑲金玉腰帶,柬著翠綠色攢花結長穗宮絛,頭上用玉簪束發戴小紫金冠。容貌清雅出塵,氣質雍容貴氣。他走下來,少年立刻為他披上一件白狐氅衣。


  時至清明時節,春風料峭,透體而入,雖有涼意但絕不至於穿的如此嚴實。男子一行人走進客棧,客棧老板親自出門迎接,領著他們上二樓的包間。


  一樓大堂內的討論仍在進行,幾名老漢正在討論各國的秘聞,痛心疾首道:“朱溫老賊廢哀帝自立為王,荒淫無道,連自己的兒媳婦都不放過,最後怎麽樣?還不是被自己的兒子殺死了!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要是有眼,怎麽不派天神下凡把那些狗賊都殺了?朝廷不管事,殺人擄掠者比比皆是,有冤無處訴啊!我女兒被人擄了去,至今了無音訊,也不知是死是活,唉!”


  少年豎著耳朵聽,咬牙切齒的怒道:“這世道,就真沒有講道理的地方了嗎?”


  “小五?”男子偏頭,見少年一臉憤怒,腳步停頓,淡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亂世之中,誰不是辛苦苟活?國之不存,禮樂崩壞,自朱溫代唐後,這世道,就沒個道理可講,無外乎是一群武夫用武力暴虐征伐,割據為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的聲音淺淡如霧,仿佛早已看破一切,蒼白的臉頰上很快的收斂了冷意,覆上一層讓人看不透的深邃蒼茫。


  喚作小五的少年一怔,不再多言,跟著男子上二樓包間,其餘十幾人安頓好車馬後,在一樓入座用茶。


  汪氏一行人也在一樓用茶歇息,瑤兒忍不住衝店小二發脾氣,“你不是說二樓不招呼客人的嗎?怎麽領著他們上去了?難不成是嫌我們沒有銀子?”


  店小二賠著笑:“小的哪裏敢欺騙各位,小店二樓的確是不招呼客人的。”


  “那剛才那兩個人怎麽上去了?”瑤兒咄咄逼人。


  “這位小娘子,可別較真了。剛才那位又豈是能隨意同我們這些人坐在一處的。”一名老者笑嗬嗬的插話。


  “我們這些人怎麽了?難道他是皇族貴胄不成?”


  “嗬嗬,皇帝天天換,普通的天潢貴胄自然是不能跟那位相提並論的。”


  瑤兒大吃一驚,胭脂湊了過來,好奇的眨眨眼,“老伯,那他到底是什麽人?”


  老者指著外麵華貴無比的馬車道:“老叟若沒猜錯,那位應是天下第一富商謝府中人。


  此間客棧乃是謝家的產業,看見車軸上的‘謝’字沒?能讓客棧老板親自出門迎接的,怕是隻有謝老爺和謝小公子。而剛才那位年紀輕輕,定是謝小公子無疑。果真是名門之後,氣度不凡,仰為觀止啊。”


  謝家本是衡州人氏,於盛唐時期發家,經子孫幾百年的發展,如今商號遍布諸國,掌握了巨額財富,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謝公子此次回楚,應是為了清明祭祖。


  汪氏聽到此處,已是按捺不住。原來靳老爺和謝家是有淵源在的。當年謝老爺子中年喪子,幸而兒媳腹中懷有遺腹子,自是大喜,即回老家修繕廟宇,廣施白粥,恩澤了一方百姓。十個月後,兒媳果然生下男嬰,謝老爺一高興,又想到九代單傳,隻得了一個獨苗苗,恐長大後不能開枝散葉,日夜憂心。就在此時,也不知是聽了誰的餿主意,竟然收了100名外姓養子,每人賜金一千,令其光耀謝家門楣。


  眾人當謝老爺是“肥羊”,宰了一千金後,沒出息的整日頂著“謝少爺”的名號在外招搖撞騙。有出息的,白手起家後,又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為了區區一千金就連姓也改了?委實對不起祖宗,於是要求改回本姓。謝老爺大罵養子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一氣之下,錢也不要了,把100名養子統統都趕了出去。


  靳老爺便是白眼狼中有出息的一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