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絕處逢生(四)
“胭脂,這就是你偷的東西?”李婆子坐在東廂房的外廳,眯起一雙淩厲威嚴的丹鳳眼,看了看堆在桌上亂七八糟的一籮筐碎布頭。
胭脂跪在地上,咬著嘴唇,急的滿頭大汗。瑤兒冷哼一聲,輕蔑道:“窮死鬼就是下賤,小乞丐,你說你偷什麽不好,偏偏偷沒人要的碎布頭?漬漬,什麽醃臢東西都被你當成是寶貝,嗬嗬。”
“李媽媽,碎布頭並不值錢,也不能換銀子,胭脂或許是另有隱情的。”萍兒低低道,瑤兒不悅地哼了哼。
李婆子的目光再次掃向籮筐,她已經隱隱猜到了幾分,但麵上仍是很嚴厲,嗬斥道:“胭脂,你說,你要這些碎布頭做什麽用?”
“李媽媽,我、我不是小偷,這些碎布是我挨家挨戶找嬸嬸們討要的。”胭脂抬起頭,小手抹了抹眼淚,臉和手都生了凍瘡,“我看到萍姐姐做衣服有碎布頭,就想起來在我的家鄉,如果有生病的人,那家的人就會每家每戶的討要碎布頭縫製成百家被。據說穿了百家被,病就會馬上好了。若不是夫人在雪地裏救我一命,胭脂早就死了,我家雖窮,但我過世的娘親告訴過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隻是想報答夫人的救命之恩,沒有壞心的。”
李婆子沉吟片刻,仔細打量著胭脂。前幾日瑤兒來送烤紅薯時,她沒有點破,心裏想試試胭脂的反應,故意賞了瑤兒五個錢,後來胭脂知道後,不但不貪功記恨,反倒是每日定時挑了好的紅薯烤的熱乎乎的交給瑤兒。這丫頭是真的大度不計較,還是太會裝?
胭脂想討好汪氏是真的,報答汪氏的心意的真的。她知道李媽媽在審視她,緊張的手心都出了一層膩膩的汗,揚起真誠的臉,不卑不吭。
“既然你有這個心,那就做吧,縫好了,我拿去給夫人看看。”李婆子起身,走到門口又轉身道:“萍兒,把白玉膏給她一瓶,小姑娘臉上、手上留了疤可不行。”
白玉膏是用多種中藥材和珍珠粉製成的,珍貴無比,一共就隻帶了五瓶來。萍兒拿出來給胭脂時,不經意的瞟了她一眼。瑤兒氣悶,咬牙冷嗤道:“小乞丐倒是會耍聰明,還知道討好人,真是小瞧你了,哼!”
胭脂吹了吹手上凍裂的傷口,拉住萍兒,用不大不小,足可以讓瑤兒聽見的聲音道:“萍姐姐,我的手凍傷了,不能做針線活,還要麻煩你幫幫我。”
幾塊髒兮兮的碎布頭算什麽?最後縫製的人才是功勞最大的人!胭脂把機會讓了出來,萍兒也不推遲,日夜挑燈抓緊時間趕製,瑤兒也不甘示弱,三人分工合作,不過三日,一條百家被便縫製好了。
李婆子看著清洗幹淨,花色搭配恰當,針腳密實的百家被,滿意的點了點頭,賞了萍兒、瑤兒和胭脂一人五錢銀子,萍兒、瑤兒高高興興的領了賞錢,胭脂卻咬著嘴唇,一臉憂鬱,欲言又止,似乎還有話要說。
她莫不是覺得賞錢少了?想要一人獨占?李婆子皺眉,找了個理由留下胭脂,不疾不徐的道:“胭脂,你父母都不在了,有沒有想過以後該怎麽辦?”
胭脂心裏一緊,“胭脂不知,還請李媽媽給我指條明路。”
李婆子為難道:“要是以前,收你進府當個丫鬟也未嚐不可,但我們府上的少爺病了,人多口雜,老爺和夫人怕打擾少爺清淨,把府上不少丫鬟都遣了出去。”胭脂失望的垂下眼,李婆子繼續道:“若是把你留在觀裏,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就要出家當尼姑,也實在是可憐。我們夫人仁善,見你可憐,有心幫你,這裏另有一兩銀子,你拿著,另外去謀條生路。”
胭脂眼睛一濕,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李媽媽,家鄉鬧了饑荒,我一路逃荒至此,要不是我娘臨死前藏了半個餅子給我,我也早就餓死了。我娘寧願自己餓死,也不肯吃那半個餅子,我心裏難過,自願留在觀裏,為父母念經禱祝,也願意為少爺祈福,希望佛祖保佑,讓少爺的病早日好起來。”
小小的女孩瘦的皮包骨頭,眼眶紅腫,要哭不哭的,更加惹人心疼。
李婆子心裏一軟,扶起胭脂,也不把話說滿,隻是含含糊糊道:“可憐的孩子,唉,我再去和夫人說說,至於留不留你,我也不敢保證。”
“謝謝李媽媽!”胭脂破涕為笑,信賴的表情讓人心頭一暖。
李婆子笑了笑,仍把一兩銀子給她,“這是夫人額外賞你的,收下吧。”
胭脂略略遲疑,道:“媽媽,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用這一兩銀子替我在觀裏給我爹娘立一個牌位,讓他們不至於做孤魂野鬼,好嗎?”
李婆子心裏一驚,俗話說鳥為食死,人為財亡,這丫頭逃荒至此,一路上肯定受了不少苦,原想著早就應該心思不單純了,沒想到她竟然一點不貪財,孝心可嘉,知恩圖報,是個難得的好苗子。笑了笑,道:“行,你的生辰八字還記得嗎?恰好我每日也要陪夫人去找主持,就順便了你的心願。”
胭脂說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待李婆子走後,去外麵打水洗漱。院子裏種了幾株臘梅,黃色的小花骨朵傲然獨立,月兒高掛枝頭,恰如白玉盤,清冷皎潔,瑩瑩生輝,端的是花好月圓。漆黑的瞳仁裏亮起一小簇星光,胭脂忍住眼角的酸澀,耐著嚴寒用冷水淨手。要是她被劉氏抓到,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呢?為今之計,是盡快找一個落腳之地才行。隻是不知,汪氏會不會願意留下她……
卻說李婆子拿著百家被去給汪氏看,把事情的經過全部都細細的與汪氏說了一遍,歎了口氣,道:“下著鵝毛大雪,她挨家挨戶的去討要碎布頭,十根手指頭都凍腫了,怪可憐的。那孩子,有良心,知恩圖報,又有孝心,性子也好拿捏。不貪功不急躁不輕浮,我瞧著是個好的,隻是命苦,父母族人都死絕了,就怕是天生帶煞氣哩。”
汪氏靜跪蒲團,均勻有力的敲打著木魚。李婆子侍候在一旁,也不多言催促。她是汪氏的陪嫁,多年的相處早就清楚這位主子的性格。雖然表麵上看起來軟弱可欺,與世無爭,但心裏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明白人,什麽事都看的透透的。
一年前,老爺新娶了一名姨太太,緊接著少爺就病了,多名大夫術士都診斷不出病因,眼看著纏綿病榻就快要不行了,好幾次都是死裏逃生。姨太太整日的勸說老爺為少爺娶妻衝喜,都叫汪氏給攔了下來。
一來沒有哪個富有的人家願意把自己的女人嫁給一個快死的人;二來窮苦人家的女兒為了錢財嫁過來,多半不會盡心盡力的侍候少爺;三來姨太太虎視眈眈不安好心,希望少爺娶的人是自己的心腹。綜上幾點原因,汪氏隻能選信的過的人。
瑤兒、萍兒從小在汪氏身邊伺候,汪氏待她們不薄,應該是信得過的。可大少爺在府裏好好的,若不是有人暗害,怎麽突然就得了大病?現在的汪氏是草木皆兵,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
“明日,請主持看生辰八字時,把那丫頭的也帶上吧。”汪氏淡淡的說了一句,繼續敲打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