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絕處逢生（三）
那日，汪氏心善的救下胭脂，送她到觀裏醫治後，便把這茬子事給忘了，一直不曾提起。清風觀裏沒有多餘的廂房，李婆子想花幾個錢把救回來的小乞丐打發走，可胭脂說自己是從北邊逃荒來的，家中父母親人都死絕了，實在是無路可走，隻求夫人大慈大悲，能收留她做個粗使丫鬟，大恩大德，終身不敢忘。
這等來路不明的人，李婆子是絕對不敢勸夫人收下的，當著觀裏眾位女師傅的麵，又不好明言拒絕，恐落下心腸不好的壞名聲，隻好一直拖著，將她安排在瑤兒、萍兒的房間裏，暗暗囑咐這兩丫頭仔細盯著胭脂，一旦她做出什麽錯事來，立刻趕出去。
瑤兒霸占著火爐邊最好的位置，吃著香噴噴的烤紅薯，心裏倒是不怎麽想把這小乞丐趕走了，她走了，還哪裏來這麽多好吃的？李媽媽也忒小心了些，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留下也未嚐不可，況且李婆子平時在府裏，沒少打罵下麵的丫鬟，瑤兒心裏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才不願意聽那老東西的話去害人呢！
“萍姐姐，你是在做衣服嗎？”胭脂笑眯眯的，遞過來兩個烤紅薯。
萍兒看了一眼胭脂紅腫的手指，也不接，岔開話題問：“你給李媽媽了沒？”
胭脂臉一澀，低著頭小聲囁嚅道：“沒，李媽媽看著好凶，我不敢去……”她若是越過瑤兒、萍兒去討好李婆子，一會讓李婆子覺得她過於精明，二會讓瑤兒、萍兒對她心生不滿。
“那你挑幾個烤的好的紅薯送過去。”萍兒見小乞丐可憐，有心幫幫她。
胭脂紅著臉，眸光訕訕，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似是不敢。瑤兒冷笑一聲，用簸箕裝了幾個紅薯，陰陽怪氣地道：“李媽媽是吃慣了細米白麵的人，豈能瞧得上這種粗食？哎，還是我去送，頂多討頓罵唄。”
說著扭著腰走了，萍兒抿著嘴巴，責怪的看了胭脂一眼，胭脂卻大大咧咧的，粉嫩小臉上洋溢著笑容，眸子亮晶晶的凝著她的針線簍子，“萍姐姐，你這衣服怎麽是個黑色的呀？不好看，好像還做大了。”
萍兒臉一紅，把簍子收到身後，“天氣冷，做大些裏麵才能多塞棉花。”
“哦哦。”胭脂深以為然，模樣單純天真，可萍兒始終覺得這丫頭不會那麽簡單，似是在故意裝傻博同情。抿了抿唇，萍兒淡淡道：“你要是沒事，就去床/上睡會，到了吃飯的點我叫你。”
“萍姐姐，你人真好！”胭脂甜甜一笑，乖巧聽話的脫了外衣，在小/床/上縮成一團，毛茸茸的像隻小動物。
不多時，輕微的鼾聲傳來，萍兒鬆了一口氣，這才重新開始縫縫補補。
瑤兒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的臉色變了變，走過去，挑著柳葉眉，譏笑道：“你倒是勤快，隻是不知道你用這下賤料子做的衣服，入不入的了少爺的眼！”
萍兒穿針過線，一派從容，“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我們做奴婢的不求主子看重賞賜，隻求主子們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哼，當著我的麵，你還裝模作樣？”瑤兒冷笑，索性把話挑明了，“少爺得了重病，一直不見好，老爺和夫人早就準備幫少爺娶妻衝喜，大戶人家的小姐們誰願意嫁給一個病死鬼？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府上的丫鬟中挑一個。萍兒，我和你從小一起長大，又都是伺候夫人，機會本就比旁人大些，我難道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嫁給少爺，也要看看有沒有這個福氣！”
“福氣是老爺夫人給的，你跟我急也沒用。”萍兒麵色冷靜，似乎篤定自己是十拿九穩的少夫人人選。
瑤兒氣急，瞟了一眼床/上的胭脂，見她睡熟了，也沒了顧忌，咬著牙怒道：“先不說你能不能嫁，就算你嫁給了少爺，你以為自己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我可告訴你，少爺的病，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好！當心嫁過去沒享幾天福就做了寡婦！”
萍兒臉色一沉，“誰說少爺沒幾天活頭了？這話你敢不敢當著李媽媽的麵說？敢不敢對夫人講？”
瑤兒臉一白，害怕萍兒真會在背後打小報告，跺跺腳，拉著她往外走，“我說什麽了我？你可別冤枉我！走，李媽媽叫我們過去問話！”
門被關上，屋內安靜下來。
小床/上縮成一團的小乞丐翻了個身，睜開眼，清澈若溪水的眸子忽明忽暗。胭脂知道自己是沒了退路，從她從河裏爬上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成了殺人犯——殺父欺母，不仁不義，不忠不孝，萬人唾棄。
她要保護自己，就必須和過去一刀兩斷。所以在大雪天裏，她冒著嚴寒走了幾十裏路，昏倒了汪氏的馬車前。她必須想法子讓汪氏憐憫她，同情她，對她產生惻隱之心，收她入府。
可是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連汪氏的麵都見不著，李婆子也對她多有不喜，想盡辦法趕她走。她該怎麽辦？胭脂翻來覆去的想法子，直到剛才聽到了瑤兒、萍兒的爭吵。
她要想感動汪氏，就隻能從汪氏病重的兒子身上想辦法！
轉眸凝視著萍兒的針線簍子，胭脂若有所思。
卻說瑤兒、萍兒見了李婆子，挨了一頓罵，兩人本就有齟齬，現在更是互相看不順眼，一心想要在李媽媽麵前立下功勞，想著法子逮小乞丐的錯誤，把小乞丐趕出去。
胭脂年紀小，性格老實本分，又聰明機靈，每次她們二人故意針對時，她都能一笑了之，岔開話題忍了過去，幾次下來，她也摸清了門道，每日裏都是早出晚歸，叫兩人連麵也碰不著，又如何挑錯呢？
一個小乞丐，行蹤詭秘，又如何能讓人不起疑心？這天，李婆子聽了瑤兒的匯報，臉色難看，讓瑤兒守在暗處，隻等胭脂回來了，就把她抓住，幾棍子轟出去。
是夜，瑤兒蹲在東廂房側邊的暗處，困成小雞啄米，卻偏偏不能上床睡覺，氣的滿肚子怨言，暗暗咬牙等會抓到小乞丐，一定要好生教訓一番。
瑤兒靠在牆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等到睜眼已經是二更天，她暗叫一聲糟糕，心想小乞丐八成已經回了，正想著明早會挨罵時，一道黑影躡手躡腳的竄了進來。
“站住！”一聲厲喝，瑤兒揉著眼擋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根蠟燭，明晃晃的映在胭脂慌亂心虛的小臉上。
“瑤姐姐，你讓我進去吧，求求你讓我進去。”胭脂急的滿臉通紅。
瑤兒狐疑的瞅她一眼，見她雙手背在身後，似乎是藏了什麽好東西，當即冷笑一聲，大聲嚷嚷起來，“你好大的膽子！忘恩負義的小乞丐，偷了什麽東西？快拿出來！我們夫人好心收留你，你竟然還敢偷我們的東西？白眼狼！抓你去見官，少不得挨一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