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父
“怎麽救?”沙啞的嗓音難聽至極,胭脂張了張唇,幹渴的嗓子眼裏像是有刀在割。
代邴寬背著手來回走動,透過門縫看了看,腆著一張老臉,豁出去般咬牙道:“隻要你肯跟賭坊的人走,爹就有救了。胭脂,你真的忍心看著爹被人剁手跺腳嗎?你也十二了,又不是要你的命,隻要你肯、肯嫁人,咱們家以後的生計也有了著落。”
人窮誌短啊,命都沒了還要什麽臉麵兒?代邴寬嚐盡了人生百態,消沉頹廢了大半輩子,如今,想來想去,也隻有賣女這一條路了。委屈女兒,總比委屈他自己要好。
“爹,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胭脂腦子裏嗡嗡的響,眼前的老叟好像是個陌生人般,叫她看不清識不明,難道貧賤真的可以讓人失去良知麽,如果娘還在世,聽到爹這番話,一定會氣的再死一次。
“如果我不肯呢?”忍住心頭翻滾的悲哀,胭脂輕聲問。
“這恐怕……由不得你了!明天一早,賭坊的人就會來,你到時候也隻能認命了。”代邴寬扭過老臉,沒臉見人。
“爹!”胭脂扶著牆壁站起來,“你信不信,我會在明早的太陽升起之前死掉?”拿起一隻碗摔碎,撿起碎片抵在脖子上,往裏插了插,冒出血,“如果我死了,賭坊的人還會要一具屍體嗎?爹,你若是逼我,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不要!胭脂,你可別犯傻!”代邴寬大驚,趕緊拿鑰匙開鎖,闖了進來抓住胭脂的手。胭脂拚了命地掙紮,想要往外跑,可她兩天沒吃沒喝,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被代邴寬扶到凳子上坐著,捂住臉,目光決然,“爹,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你敢賣我,我就敢死!”
她要是死了,可就沒人能救得了他了……代邴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淚縱橫,“閨女啊,你要是死了,爹也活不了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在陰曹地府相會,我、我也沒臉去見你娘……”
左右抽著自己耳光,代邴寬見胭脂還是不肯鬆口,咬咬牙,站起來朝牆上撞,“我也沒臉活了,倒不如現在就死,一了百了,還落了個幹淨!”
胭脂閉上眼,心想他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你想死就快點,我不攔著你。”
“你……你這個不孝女!”代邴寬撞到半路,轉過頭怒罵,氣的臉色鐵青,“你真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爹去死啊?白養你一回了!養一條狗還知道看看門搖搖尾巴,養著你真是糟蹋糧食,盡給我添堵!我告訴你,今兒個,咱爺倆都別想死,耗著!再有幾個時辰天就該亮了,我守著你,等著賭坊的人來接你!你要死,就出了這道門再死,別死在家裏!”
拿了麻繩,代邴寬把胭脂五花大綁的綁個結實。
胭脂紅著眼,放棄掙紮,“爹,您還記不記得,我小的時候,咱們家還住在大房子裏,您經常抱著我說我是您的掌上明珠,等我長大了,一定會讓我嫁全天下最好的夫婿,可是您現在竟然要把往火坑裏推!這些年,咱們家是落魄了,可您有沒有想過,太爺爺當年隻是個小乞丐,都可以時來運轉,一步一步地攢下偌大的家業,您如今,為什麽就不能掙點氣呢?少喝點酒,多和以前的舊人聯係,咱們家還是有東山再起的可能的呀!”
小小的人兒哭成了個淚人,胭脂抽泣著,她在賭,賭她爹對她還有最後一絲絲的親情。如果有,她就還認她這個爹,如果沒有,那就當她不孝吧!
代邴寬扭過老臉,想當年他也曾無限風光的穿著朝服行走在朱牆白玉的皇宮內外,可如今,淒慘落魄的又比乞丐好上幾分?望著家徒四壁的屋子,胭脂的話讓他憶起當年,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糟糠之妻,眼裏閃過幾分不忍……
放了女兒,讓她逃命去嗎?
可明天一早,賭場的人來了,他就沒活路了!
因為這一分不忍,胭脂軟了心腸,“爹,你到底欠了賭坊多少錢。”
“一、一百兩,整整一百兩銀子啊!”代邴寬顫巍巍地豎起一根手指頭,麵如死灰。普通人家一年到頭也不過能攢一二十兩銀子,一百兩銀子,誰肯借?誰能借?胭脂絕望地閉上了眼,她爹這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門外,劉氏聽到響動,披著衣服起來查看,一見代邴寬開了鎖,急紅了眼,哭哭啼啼的尖聲吵鬧,“你個死老頭,你想做什麽?放跑了她,你想讓我和鳴兒、君兒都陪著你去死嗎?”
“你舍不得她,就舍得讓我們母子三個都去死?總有一天,你要把我們全都給賣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怎麽會有眼無珠地嫁給你!”
“大半夜的吵什麽吵?當初是你死乞白咧的非要嫁給我當妾,我又沒逼你!”
“當初是個什麽光景?如今又是個什麽光景?跟著你吃苦受累不說,還整天提心吊膽的,你現在倒好,還想背著我把這丫頭放跑!”
“怎麽,你後悔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整天和外麵的男人眉來眼去的,不知廉恥!”
“你說什麽?!你個沒良心的死鬼,真是冤死人了。姓代的,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好了,好了,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胭脂聽著兩人的吵鬧聲,手掌心裏一直攥著腰間的玉佩,她該怎麽辦?如果把玉佩交出來,或許可以解一時燃眉之急,可是以後怎麽辦?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代邴寬能賣她一次,就能賣她第二次!
賭博會上癮,她爹是戒不掉的。
如果不交,她連這一關都過不去。
胭脂閉上眼,更加用力地攥緊玉佩,手掌心出了一層膩膩的汗珠,她心念一至,倏地睜開眼,“你們不要吵了!”
劉氏和代邴寬猛然停下,胭脂抿著唇,把玉佩拿了出來,舉到二人麵前,“這塊玉佩,我瞧著成色不錯,也許可以抵償爹欠的賭債。”
代邴寬是認得好東西的,一眼就瞧出來,胭脂手中的玉佩晶瑩剔透,潔白無瑕,絕非是次貨,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正欲去拿,劉氏搶先把玉佩奪過,狐疑地瞅著胭脂:“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胭脂麵不改色,亮晶晶的眸子裏一點虛假成分都沒有,“我在庵裏時經常上山采藥,有一次經過一個山洞,發現裏麵有兩口大木頭箱子,全部都是金銀珠寶,我不敢多拿,就隻拿了這塊玉佩。爹,要不我們今晚再上山一趟吧?這樣咱們家就有救了。”
寶藏麽?
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怎麽會有寶藏?
代邴寬並不相信,但他轉念一想,衡州雖窮,但卻是邊界的兵家必爭之地,十年前,南唐大舉進攻放火燒城,最終铩羽而歸,衡州也因此顆粒無收民怨載道,自此後民生更加凋敝,越來越窮。莫不是當年大戰時,有富裕的人家為了躲避戰火,特地把家財藏到山上,之後全家人死在戰火裏,財產也就一直留在了山上?
“行,那就去一趟!”反正跑一趟也不吃虧。
“別著急嘛,胭脂還沒吃飯吧?我去煮碗粥,老爺,你也先喝口水。”劉氏聽到有錢賺,很反常的沒有催促。
過一會兒,劉氏便端來了粥和茶,放下後,微笑著往外走,臉上的笑容很怪異,但是胭脂也沒心思仔細探究,她咬著唇,沒有胃口:“我不想吃,爹,我給你倒杯茶吧。”或許,這是他們父女最後一次見麵了。
此後,山高水遠天地遨遊,這個家,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須逃走。
“好,胭脂,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咱們家東山再起也就有望了,老祖宗保佑啊。”代邴寬渾濁的眸子裏浮起少有的溫情,端起胭脂倒給他的茶,呷了一口,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紅著臉羞愧,“爹剛才也是……無奈之舉,餓殍遍地的年份裏,吃人肉的父母都有,大豐收的時候,又有誰會狠得下心食子呢。胭脂,爹爹我……唉,總之是我對不起你,以後,爹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胭脂,我的好女兒。”
胭脂眼眶一濕,代邴寬伸手撫摸她的頭,手伸到半路,突然墜落,口吐白沫,整個人捂住胸口抽搐起來。
“爹,你怎麽了?”胭脂大驚失色,驚恐萬分地蹲下去扶住代邴寬,隻見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