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也叫月兒
瞟見李小五已經自三房歸來,李放向紅姨娘意氣風發的拋了一個媚眼,情意濃鬱道:“紅姨娘,將你釀的酒都拿出來,本將軍今夜就醉倒溫柔鄉,甘拜紅羅裙!”
紅姨娘一臉欣喜的去拿酒了,背影那樣的妖嬈多姿,盛開的牡丹花王也不過如是。
李放狀似淡漠的對李小五問道:“她怎樣了?嚇得如此,魏知行定是答應了吧!?”
男子的心情忐忑,即渴望魏知行答應,換取數萬將士身強力壯、奮勇殺敵;又生怕魏知行答應,那說明明月在魏知行的心中已經不可或缺,他隻怕再沒有機會接近她了。
李小五哀然的歎了口氣,因為,他也不知道魏知行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有答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膽識和魄力倒是有的。李小五不敢隱瞞,向李放施了一禮道:“少將軍,魏大人怒氣很盛,對小的沒有半分好顏色,看樣子,對將軍的所做所為很是意外,也很是怒火中燒,若是明月姑娘出了事情,屬下毫不懷疑他會和將軍翻臉拚命。”
李放臉上無波無瀾,看不出任何思相情緒,似乎是在揣摩著魏知行的思想。
李小五沉吟半刻,遲疑道:“少將軍,小的犯了錯誤,不敢有絲毫隱瞞,將軍要殺要剮,絕無怨言。”
李放挑了挑眉,狐疑的看向李小五,李小五是家生子,自五六歲就跟在李放身後習武,一起摔過跤,一起打過獵,一起出過生,一起入過死,李小五是什麽樣的人,他太熟悉不過,小錯誤雖說不斷,但大錯誤卻從未有過。
李小五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沉聲道:“小的除蛇毒不淨,殘留了一條,險些害了明月姑娘。”
毒蛇?
李放眼色如墨,與白晰的衣裳形成了鮮明的顏色,又仔細的問了問李小五除蛇毒撥毒牙的經過,臉部登時冷厲下來,回頭看了看在屋中縮在一起的幾個姨娘們,對著李小五低頭叮囑了幾句話,李小五眼神一錯,半晌才沉重的轉身而去。
李放轉回屋中,對瑟縮在外屋的幾個姨娘道:“這些時日害你們受苦了,一起進屋裏話話家常吧。”
九個姨娘半天未動身子,若是昨夜,她們定是擠破了頭往這炕上鑽,而如今,目睹了李放對明月的慘烈手段,讓誰靠近李放仿佛就是讓誰見閻王一般,九個姨娘半天一步也未動彈,反而是紅姨娘將縣城裏帶來十幾壇子酒全都端到了炕上,大大方方的跪坐在李放身旁,如同李放的正室妻子一般招呼著眾姨娘上前。
李放臉色一沉道:“還要本將軍一個一個的請你們過來嗎?”
九個姨娘噤若寒蟬,戰戰驚驚的爬上炕,瑟縮的坐在李放對麵,仍舊擠在一處,如同等待行刑的死囚。
李放撇了撇嘴,笑道:“怕什麽,本將軍是你們的夫君,自然對你們會多幾分憐惜,犯了錯誤也會多幾分寬容,我們今天晚上就一起敘敘話,講講自己經曆的有意思的事。藍姨娘,你先說,你最開心的事是什麽?”
藍姨娘錯愕的抬頭,又緊張的低頭,攪動著手指道:“賤妾最開心的事,是小時候有一年鬧饑荒,不僅人餓得瘦,連牛都餓得凸了骨架,俺生了病,爹連夜上山去撿野鴨蛋,撿了一宿才撿到一隻,回家就給俺煮了,那是俺吃過最好吃的鴨蛋,俺從那以後,就愛給爹娘夾蛋吃,讓她們永遠有蛋吃,一吃起蛋就想起女兒……”
藍姨娘說是開心,臉上卻是一抹悲色,可見,她爹爹為這隻鴨蛋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所以在以後過上富裕的日子後,她仍對什麽食物都不戒口,是所有姨娘中稍微豐腴的一個。
李放抓了一把下酒的花生,放在藍姨娘的手心裏道:“以後餓了就吃,本將軍還是養得起自己的姨娘的。”
藍姨娘臉色羞紅,將花生米放進嘴裏,“咯噔”一下咬碎,聲音如此的清脆好聽。
有了藍姨娘做前車之鑒,其他的姨娘漸漸也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開始說起,不一會兒就其樂融融、歡聲笑語。
到了紅姨娘,紅姨娘指著中間擺的一排的酒壇道:“將軍,賤妾最開心的事就是看夫君喝賤妾自家釀的酒,甘醩入心,其樂盈懷,夫君開懷了,賤妾自然開懷。”
李放高興的喝了一大口的酒,據說,這壇叫做女兒紅,是紅姨娘的爹爹十七年前埋在桂花樹下的,隻有在女兒出嫁時才挖出來,如今已經十七年整,酒綿軟醇厚,隱有桂花的氣息,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好酒。
夜色過半,連月亮都似乎蒙著羞,若隱若無,朦朦朧朧,屋內之人也如這月亮一般,半夢半醒,半沉半醉。
藍姨娘揉了揉臉頰,麻麻癢癢的,似乎有人在用舌頭舔舐著臉頰。藍姨娘不耐煩的揮手撲倒,氣惱道:“別碰我……”
還未曾說,一陣刺痛自手腕傳來,藍姨娘驀然的睜開眼睛,隻見手腕上纏著一條密匝匝的細蛇,通紅的蛇身,吐著長釁,煞是可怖。
藍姨娘一聲慘叫,急忙跳將開來,一腳踩在了粉姨娘身上,粉姨子花容變色,忙爬向窗子,壓到了綠姨娘……
迷迷糊糊的姨娘們哪裏還能打磕睡,炕本就不大,爭相逃竄,擠來擠去最後如同美女蛇般絆倒在地,不幸被蛇咬傷的藍姨娘嘴唇已經青紫一片,眼看著就要不醒人事了。
這下子姨娘們更慌了,慌忙的逃到李放身後去,尋求李放的庇護。
然而,令她們想不到的是,李放的手腳似被人點了穴道般,臉色著急,身子卻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幾條小蛇向他們爬來,在膽小的眾人麵前,那三角昂然的蛇頭,驕傲的如同巨龍,藐視一切生物。
蛇頭向後一屈,身子猛彈,如彈珠般竄向李放,眼看著就撲到了李放的臉上,說時遲那時快,紅姨娘身子向前一迎,雙手手指微屈,一手一條,頓時將兩條蛇掐了七寸摔向地麵,回首又抓了兩條,掐了七寸時才愕然發現,這蛇,是沒有毒的,剩下的所有蛇亦是如此,隻有最前麵的兩條有毒。
紅姨娘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驚慌的看向李放,男子正冷漠的看著自己,那眼神,那樣的清晰可辯,如同,看著一個將死之人。
李小五閃身進來,隻幾個回命,便將所有的蛇裝進了袋子口,束緊了袋口,站在李放身側聽命。
李放呷了一口女兒紅,嘖嘖讚歎,對李小五道:“快快救治藍姨娘。”
李小依言歎了歎鼻息,微微點了點頭,忙取了蛇膽,喂了蛇藥,好在蛇毒並不是最強的不解之毒,隻是咬在臉上,半邊臉腫得如同饅頭,看著觸目驚心。
李放毫無避諱之意,審視著紅姨娘道:“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可說的?為什麽害明月?她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紅姨娘哧哧的笑著,眼淚卻撲瀨瀨的向下落,如雨中的蓮花,孤芳而自賞,無人得其味,現在隻後悔,為何不甘做那蓮花,偏要墜入這紅塵搶做這牡丹,與百花鬥豔、一爭長短?
紅姨娘苦笑了笑,將女兒紅端著遞給李放道:“夫君,你還喝這女兒喝嗎?”
李放撲的一聲將酒壇甩開,砸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個碎片。
紅姨娘跟著酒壇滾落地上,小心翼翼的拚著酒壇,捧著美酒,卻是怎麽也拚不全,怎麽也捧不起。
直到手心被酒壇碎片刺得腥紅。
紅姨娘哀哀的低泣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老爺出好運.……十梳夫妻到白首。”
紅姨娘淚眼婆娑的看著李放,卻在男子的眼裏看不到半分的憐惜,有的隻是如冰的寒涼。
女子心裏大涼,磅礴的希翼,漸漸微弱,隻餘點點星火,忽明忽暗,幾欲破滅。女子不肯絕望的問這冷漠的男子道:“夫君,若不是為了試探我,你是不是不會喝這女兒紅?”
李放搖搖頭,又點點頭,他亦不知道,也許會喝,不過和平常的酒一樣罷了,哪裏會探糾女兒紅的含義;也許不會,女兒紅雖好,卻太過綿軟,沒有烈酒的霸氣過癮。
李放冷厲著眼,看著炕上還有一排的酒壇道:“你喜歡就都將它們送還給你好了,不過幾壇酒罷了。我李放對女人雖然寬容,卻也不是不會狠下心腸。”
紅姨娘看著炕上被自己視若珠寶,卻被男子棄若弊履的酒,跌跌撞撞站將起來,打開了其中一壇,毫飲了一口,嗆咳了一下,酒氣順著眼睛、鼻孔流了出來,辣得更加洶湧。
李小五看著也不忍心的轉過身去。
毒氣漸緩的藍姨娘已經醒過神來,見李放正在審著紅姨娘,難得同病相憐的哀求道:“將、將軍,如剛剛所見,明月姑娘並沒有中毒,賤妾也從鬼門關趕了回來,望將軍三思,饒了紅姨娘的罪過。”
李放嫣然一笑道:“藍姨娘,你受驚嚇了,本將軍賞你什麽好呢?咦,這樣,每天賞你娘家兩枚雞蛋,讓你娘和你爹天天吃雞蛋,天天念叨你。”
藍姨娘還要再求情,支在她身後的綠姨娘已經偷偷懟了她身子一下,藍姨娘本能的住了口,在前幾日 ,各個姨娘恨不得掐得你死我活,現在卻是同仇敵愾起來。
李放神色囂張的對紅姨娘道:“紅姨娘,本將軍 是念及你剛剛為救我而情真意切,所以不牽連你家族中人,隻一人頂了這錯事吧。”
一個土坑、一張破席、一袋蛇屍、幾壇美酒,在熊熊大火中,逐漸燃盡了一抹孤魂,曾幾何時,她和另一個月兒一樣,都有著鮮活的生命。
夫君,你可知道,曾經有一個姑娘,她也叫月兒。
她之所以心如火焚,急急下手,隻因為,她從那天起就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喜歡的始終是另一個叫月兒的人,而她的夫君,似乎仍不知道,他喜歡的究竟是誰。
她知道,但她不想說。她詛咒他,和她一樣,愛而不得,得之不幸;她詛咒那個月兒,被情所傷,丟盔棄甲、體無完膚,最生如自己一樣,化為焦碳一堆、孤魂一縷、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