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嬌嬌的境遇
殷才正在氣頭上,聲音很大,驚擾了院中的明月和小翠,二人急忙往屋內跑,見劉氏被熱湯燙了,小翠趕緊扶著劉氏進了裏屋,坐在炕上,將劉氏的棉鞋、襪子全都脫了下來,幸好是隔得厚,整個腳麵雖然看著略微紅了,但大礙倒是沒有,過兩天就能好了。
明月將殷才一把推得一個趔趄,怒目而視道:“殷才,你丫的有病啊?上我家來耍什麽神經?許奶奶死了,沒有兒孫送葬,他這個被視為親孫的自然代行孝道,幫摔盆打幡去,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殷才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擺了烏龍,搞得大家情緒都失了控,明月當場就發彪,直呼其名。
殷才臉色訕訕的,手足無措,想上裏屋看看劉氏燙傷得嚴不嚴重,又恐男女有防,連裏屋的屋門都不敢看,身子堪堪的麵向牆壁,如同犯了錯誤麵壁思過一般。
手觸到了懷裏的傷寒藥,突然又想起鬆兒的身體,急切道:“明月,不成,鬆兒不能去,鬆兒身子還沒好利索呢,這要是病出個好歹可咋整?許家,唉,要是非得去,把藥帶上!!!”
殷才本想還想阻止鬆兒去,隨即想到許奶奶畢竟養育了鬆兒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帶大,不讓送一程也太不盡人情了,怏怏的將懷裏的兩包藥拿出來,背著手遞給了宋嬌嬌,自己則撒腿要去追馬車。
宋嬌嬌一把將殷才給扯了回來,嗔責道:“平時看著挺穩當個人兒,遇上鬆兒的事兒咋就那毛愣呢!你兩條腿的人能跑過四條腿的大馬?再說,明月這個當親姐的不著急,定是鬆兒的病大好了或是安排妥當了,你還真把你這不值錢的破藥當仙丹了!”
宋嬌嬌不好意思的將藥搶下來,放在炕上道:“月兒,這藥是瞞著你奶、向你大伯娘借錢買的,你奶是啥樣人兒你知道,拿回去又該說道了,咱這院娃子多,冬天裏預防傷寒用吧。”
昨天的事情明月已經聽劉氏說了個大概,知道殷才兩口子費了不少心思,尤其這宋嬌嬌,又是用銀耳丁換了藥,又是借銅板換藥的,再鐵石的心腸也成了繞指柔。
因為和宋嬌嬌年齡相當,早就沒有輩分之別,明月開玩笑似的一把抱住宋嬌嬌,含笑道:“小嬸子,昨天多謝你啦,若是沒有那一劑藥,鬆兒今天早晨也不能如此的生龍活虎,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娘也不會怪小叔的,而且,你們這個小家,我是看出來了,是你在當主心骨。”
宋嬌嬌不好意思的翻了一記白眼,佯裝嗔責道:“你淨渾說,誰不知道咱家當家主事的是我那婆母娘,也就是你奶奶,你再這樣說,你奶又該說我對你小叔吹枕邊風,使壞想分家別過。”
想著分家也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宋嬌嬌臉色瞬間陰暗下來,眼睛一紅,借著低頭撿雞肉的空檔,悄悄用手抹了抹眼角,用水將雞肉表麵粘的泥土洗淨,重新放在鍋裏熱。
劉氏幾人重新添了碗筷,準備留殷才和宋嬌嬌用飯。
明月看著臉色分外尷尬的殷才,眼珠一轉,將殷才扯到外屋,將牆角的那把鐵斧子拿了出來,低聲道:“小叔,沒事就好。你別生氣了,我也是因為昨天的事才心情不好。昨天的事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不僅被偷,連許奶奶都死在後院了,這斧子就是那賊人留下的罪證,我猜可能是鬆兒看到了恐怖的景像,所以才嚇得不敢說話。早晨許家來了人,還請來了官家,那個騎黑馬的威風凜凜的,聽說是從京城來查案的,若是抓住了那賊人,定會嚴懲不怠,以命抵命都是輕的。”
說罷,明月用帕子輕拭著眼角上本就沒有的淚水,偷窺著殷才的臉色。
自家的斧子殷才自然認得,幾乎隔幾日便會用它劈柴,為了與別家區別開來,手柄上還被翟氏纏了一隻黑布條,隻要拿出來,隻怕半個村的村民都能指出是老宅的斧子來。
殷才的臉色登時變白了,與那烏黑的布條涇渭分明,身子已經抖得如同風中的葉子,額頭上的汗流得如春天的泥淖地,分外的狼狽。
殷才連招呼都沒打,心急如焚的回了老宅,宋嬌嬌驚詫的問起,明月說是殷才有事先回家了。
宋嬌嬌眉頭緊鎖,站起身也要走,明月一把將內心忐忑的宋嬌嬌扯了回來,重新按到炕桌旁道:“小嬸子,你和小叔成親到現在,還沒端過我家飯碗呢!擇日不如撞日 ,就今天吧,你別擔心,我小叔有啥大事還不得和你商量,還能把你自個兒扔到我家?定是將我娘燙著了,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尋思過味兒來就好了。”
宋嬌嬌想想也是,便爽氣的坐了下來,伸手拿了一隻黃色雜麵饅頭,咬了一口,鬆鬆軟軟的,一股蛋香彌漫,口齒生津,宋嬌嬌臉紅的將饅頭放下,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是雜米麵饅頭,這,咋這樣香呢?是白麵饅頭加了多少雞蛋?得老貴了吧?咋舍得吃?”
明月盛了一碗白繼,又將饅頭拿起來,拉過宋嬌嬌的手,放在她枯槁似的手心裏,眼睛卻似眯了沙子般的磨礪,喉嚨卻似噎了棉花般窒息,心裏說不出的難過起。而讓明月難過的,正是這樣一隻明明二八年華,卻似八十老嫗的手。
宋嬌嬌剛嫁到殷家時,她的手明月見過,還是她親手將那付銀丁香放在宋嬌嬌的手心裏的,那時的宋嬌嬌,身形雖然清瘦,但卻精神煜煜;雙手雖布滿薄繭,但卻圓潤有力,也就是個把月時間,上麵竟溝壑遍布、褶皺叢生,指腹上布滿了殷紅的凍瘡,似透明的薄紙,讓人不由自主的懷疑,隻要稍一用力,這肉皮便會支離破碎。
明月摸了摸宋嬌嬌有些枯槁的臉頰,隻是歎了口氣,終是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默的夾了一隻大雞腿,悄然的放在宋嬌嬌的碗中,隨即螓著頭吃飯。
明月的眼裏的同情和鬱結是那樣的明顯,宋嬌嬌本身就不是個笨的,悄然的放下筷子,喃喃的開口解釋道:“我,我,別看我瘦,其實,其實肉都在裏麵,勁兒大著哩,你奶,對我,對我挺好.……”
空氣裏瞬間彌漫著一種尷尬的氣氛,怕是當著全村幾十戶上百人的麵兒說翟氏對宋嬌嬌好,沒有一個會相信的,因為“好”的定義,不是大冬天到河邊去洗全家人的衣裳,不是拿著斧子去劈山腳的粗木柴禾,更不是院裏的活計、屋裏的活計大包大攬,丈夫幫忙還會被罵.……
宋嬌嬌的境遇,因騙婚、貓妖等一係列事件,比當年的劉氏更為不如。
也許宋嬌嬌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可信,看著手心裏黃澄澄的雞蛋饅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解釋又不知如何解釋,隻好放下饅頭,用手掌心“啪啪”輕拍了兩下自己的小臉頰,腮裏吹著氣,鼓得如同大青蛙,小臉瞬間“胖”了不少。
明月知道自己的不鬱表情嚇壞了宋嬌嬌,而實際上,她隻是在生翟氏的氣,對兒媳就如同對待用不完的老黃牛,拚了命的壓榨力量,直至油盡燈枯,不,她是欺軟怕硬,對潑婦般的宋氏倒是對了一些脾氣,對其他的兒媳婦則是恨不得捏在手心裏拚命的搓圓揉扁。
這樣壓抑的氣氛實在讓人沒法繼續吃飯,明月伸出雙手來,放在宋嬌嬌的小臉頰兩側,突然一發力,宋嬌嬌的鼓腮登時破了功,“撲哧”一聲漏了氣,明月又順手揉了揉小臉蛋,揩足了油笑道:“我知道,別看你瘦,你骨子裏都是肉;別看你黑,你滿臉放光輝;你頭可斷,衣裳不能亂;你血可流,頭發不能沒有油兒。”
宋嬌嬌被明月說得怔在當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明陽倒是痛快,哈哈大笑,在炕上直接來了個驢打滾,樂道:“大姐,你說的哪裏是小嬸子,說的分明是奶奶!!!”
明月隻是想逗趣宋嬌嬌,順著她的話押韻來說,天地良心,她敢發誓,她真的沒有打趣翟氏的意思,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不過,翟氏的頭發確實每天抹的跟狗舔似的,即使大多數時候用不起頭油用唾沫;翟氏的衣裳也總是疊得方方正正壓在枕頭下邊,火炕就是天然的熨鬥……
被明月和明陽這麽一攪和,氣扮登時輕鬆起來,一家人加宋嬌嬌暫時收起了愁雲慘霧,安靜平和的吃起了飯,臨到吃完,宋嬌嬌突然掩著口跑了出去。
劉氏先是震驚,隨後臉上喜色一現,待宋嬌嬌回屋之時,已經端上了一杯熱糖水,眼裏充滿希冀道:“四弟妹,是不是、有了?”
宋嬌嬌羞赦的點了點頭,手不自覺的撫摸著一點兒沒有變化的小腹,臉上不可抑製的散發著溫柔的光芒。
明陽頗為驚奇的貼近宋嬌嬌的小腹,眨著晶瑩的大眼睛道:“娘,你昨天說大伯娘懷了小弟弟,現在又說小嬸子懷了小弟弟,到底哪個才是最小的弟弟?”
劉氏臉色一暗,搖了搖頭道:“陽陽,大伯娘沒有懷小弟弟,是娘眼拙看錯了。”
一提此事,劉氏恨得牙癢癢,當時她好心的以為宋氏懷了孩子,現在想來,當時怎麽那麽愚蠢,宋氏懷裏揣的,分明是從自家偷的東西,一粒米、一滴油都沒剩下,自己卻蠢笨如牛,錯把老鷹當喜鵲,還幫她燒水洗澡!若不是大部分吃食在地窖裏,自家怕是過不了年就都餓死了!!!
宋嬌嬌趁著熱乎氣兒喝著糖水,爽朗的笑道:“三嫂,四郎一直擔心你們被偷了這年過不好,這樣看來,反倒是多慮了。”
明月靜默的的不說話,她感謝殷才對三房的照顧,也十分理解方才殷才的舉動,畢竟,在老娘和侄女麵前做選擇,每個人都在心裏自然而然的向著老娘,這是人之常情,也是迂腐陳孝,她不怪殷才的選擇,所以,殷才也別怪她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