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後會無期
一直沉默不語的向耀祖的爹向寶兒彎腰撿起地上的碗,陰陰的看著明月,明月毫不畏懼的回視著,驕傲如同被她一刀殺掉的那隻大公雞,大有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即視感,讓村人不由得暗豎大指和捏了一把汗。
向寶兒對兒子向耀祖嬌生慣養,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前些年的丁招丁不想嫁給那個老鰥夫,被向寶兒拳打腳踢,向招丁在榻上足足躺了一個月才出嫁,出嫁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一生都在怨恨自己的親爹。
去年向招弟出嫁時,不願如同二姐一樣找個又老又醜的,向寶兒還要動手打,向氏不想三閨女像二閨女一樣一輩子不原諒自己,發揮了她滾刀肉的精神,和向寶兒也玩起了命,打不服,罵不怕,這才給向招弟換了一門年紀算是相當卻也是貧窮的婆家。
別看向耀祖生得嬌氣,他爹可是生得五大三粗, 魁梧高壯,那手掌一伸如同蒲扇一般,走起路來都虎虎生風,而且是個渾不吝,能動手的事兒從來不動口,所以村人才這樣的縱容向耀祖,不是大家怕向氏胡攪蠻纏,而是真怕這渾不吝的向寶兒。
果然,明月在向寶兒的眼裏看到了濃濃的一團戾氣,向寶兒一抬手“啪”的煽過來,方才還驕傲自得的明月一妙變慫人,用手擋住臉,狀似受力的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跌跌撞撞、頭暈目旋的站起身來,搖晃著手指指著向寶兒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打了我,你我兩家算是兩清,若你家牲畜再跑到我家地裏,我第一個不放過它,不管是人,還是畜牲。我打不過你,讓我幹爹來收拾你,大不了如宋小子一樣,賠你十兩銀子。”
向寶兒氣得渾身都哆嗦,卻沒有敢再動手。村西的宋小子全村人都知道,被前任縣令雇去做活兒,不知怎的得罪了縣令的小舅子,被活活打死了,過後隻賠了十兩銀子,而明月所說的幹爹肯定不是韓老大,估計是昨日護著殷家三房的李捕頭,甚至是那背後撐腰的成縣令,這官家中人,尋個短處弄死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向寶兒越想越不寒而慄,怕他活著沒有兒子養老繞膝,怕他死了沒有兒子燒紙扛靈橎。
見向寶兒心生懼意,殷明月則晃了兩晃,栽倒在地上,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向寶兒鼻子哼的一聲,轉身離開了,兩家的愁怨算是告一斷落。
劉氏和明星、明陽早己將明月圍了起來,哭天搶地,好不淒涼,曲終人散,村中婦人象征性的安撫兩句,便皆離去。
明月偷偷將眼睛欠了一條縫兒,向明陽眨了眨,明星會意,趕緊連拖帶扶的將明月弄到了屋裏炕上,關切道:“大姐,大姐,你別嚇我,你沒事兒吧?要不然,真去,去找幹爹做主?你認了哪個幹爹,是韓伯伯還是李捕頭?”
明月一咕嚕爬了起來,刮了刮明星的鼻子,歎道:“我沒事兒,他那一巴掌沒打實,被我用手擋了一下,我裝暈隻是想嚇退那姓向的,不這樣他能善罷幹休嗎?你姐我的那點三腳貓的防狼術防個色狼還行, 防個真狼就不夠看了。至於幹爹,是我胡謅的,我這是拉虎皮做大旗,找個靠山先靠一靠,村裏人愛誤會誰就是誰,能唬住人就成,露餡兒的時候再說。”
唉,這沒人權的時代,沒一技防身、沒靠山來靠,還真是不安全!害得自己還得虛擬出一個幹爹來嚇人!
明月摸了摸火辣辣的臉,決定,死纏爛打也好,溜須拍馬也罷,定要拜黑毛怪為師,最起碼要能打得過向寶兒這種上門挑釁的,否則誰來都欺負一下,還讓不讓人活了?
明月要坐起來,被劉氏又生生按回了炕上,讓她多多休息,一直陪著過了午時,她才和明星、明陽去打穀場去背麥秸,怕明月跑出來,劉氏直接用大鎖鎖上了裏屋的房門。
明月索性睡了個回籠覺,半夢半醒間,隻覺得尿意侵襲,綿延不絕,直如波濤洶湧,幾欲蓬勃而出,這個劉氏,這是連上個茅房都不讓自己去了嗎?
明月急急的跳上窗戶,決定如趙二狗一般,做一個跳窗君子,奔著茅房就跑了進去,無比舒服的如了廁,明月覺得四肢百骸都跟著舒服,走回正房,卻聽到外屋水缸裏的水嘩嘩的響,推開外屋的門,裏麵的人正要出來,正撞了個正著。
來人不意外,是小叔殷才,被明月逮了個正著,臉色一紅,喃喃解釋道:“老宅打水,間隙我送過來兩桶,別說是俺打的。”
當然不能說,說了翟氏要罵得全村皆知了。就連最簡單的背麥秸都不能幫,不僅是他,韓氏父子亦是如此,正是應了那句“寡婦門前事非多”,著實夠可卑的。
明月模糊的點了點頭。
殷才眼睛掃過明月呈現紫紅色的左臉頰,無比自責,“明月,對不起,小叔不知道向寶兒上門來欺負你,等我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下次再來,小叔定會.……”
明月苦笑了一下,未置可否,即使能管,翟氏也會擋著,恨不得自己吃些苦頭,自己不強大,指望著別人始終不是長久之計。
明月轉換了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對殷才道:“小叔,沒事兒,事情已經解決了,向家以後不會再找我麻煩了,倒是有件事兒想求小叔,你上山砍柴的時候,能不能偷偷幫我砍些大點了籬笆條,我要將我家地圈起來,省得那些不開眼的將牲畜趕到我家地裏去。”
殷才猜疑道:“明月,地都收了,眼看著還有一個多月就上凍了,你還圈地做啥兒?”
明月自然不能說自己想要挖開那塊巨石想一探糾竟,若是說出來,定會嚇殷才個半死不可。
明月隻是篤定的點頭,眼睛裏充滿了自信:“不蒸饅頭蒸口氣,我就不想讓別人家的牲畜跑到地裏去,這是一種態度,一種不讓人欺負的態度與決心。”
雖然覺得是無用功,但難得明月主動開口幫忙,殷才自然不能拒絕,點頭如搗蒜,算是答應了明月。
明月伸手去推屋內房門,一推沒推開,隻推得上麵的鎖頭“叮當”做響,尷尬的縮了手,對殷才訕訕而笑,掩拭尷尬的去揭開缸蓋,裏麵已經滿滿一下子的水,分明是殷才幫著挑滿了,夠吃上兩天了。
殷才轉身離開了院子。
殷明月呆得無聊,有心想回去再睡,見天色己近黃昏,再接著睡隻怕晚上該失眠了,心思湧動,便背著背簍向山腳處走去,表麵上是挖野菜,心裏則是想要研究研究如何撬開那塊大石頭。
行至山腳,一少年正孑然的背手而立在山腳,身著灰青色的書生長袍,頭戴書生巾,昂頭向山上而望:山上叢林蕭瑟,秋風呼嘯,鳥雀悲鳴,飄蕩的枯葉輕拂他的飄逸長發,好一幅陌上公子踏青圖。
明月輕輕咳了一聲,少年回過頭上,臉上一絲迷茫閃現,見到明月,貝齒輕啟,聲若淺溪潺潺動聽,一首似詩非詩、似曲牌非曲牌的句子流轉而出:“秋山思逶迤,相聚黃昏時,盈盈一水間,脈脈一佳人。”
眼中光華流轉,神彩飛揚,令人輾轉返惻,難以忘懷,昂然的身姿卓而不凡,綽綽瑩光,殷切切的望著明月,似在等著少女臉現紅霞暈光、崇拜傾慕,從此雙雙對對、情愫互寄。
明月則皺著眉頭,心裏十二分的不爽,這個蘇宏圖蘇童生如此光閃閃的站在自家地頭兒是幾個意思?是將自己放聲出去“人與牲畜不得入內”的話當耳旁風?還是學高冷公子到這裏撩妹兒,如此熟稔的程度,以前隻怕沒少向原主殷明月放電,而且百分百的迷妹一枚。
別的自己可能不會,伸說起詩詞歌賦,自己少說也是初中高中大學滲染多年,畢業後又做網絡寫手多年,談不上出口成章、成竹在胸,但上下五千年的千古絕對、疊字詩、藏頭詩也知之甚多,算得上是個文學半吊子。
蘇宏圖的這首詩到底是幾個意思?字麵上又是“相約”,又是“佳人”的,但去頭留尾,卻是“迤”、“時”、“間”、“人”,不就是“你是賤人”的意思嗎?
自己近日來的名聲即使再不好,上有豔麗寡婦娘,下有自殺逼娘史,還求過他寫狀子,但不能成為他隨意罵人的資本與動力吧?用得著這麽拐彎抹腳的罵一個十四歲少女嗎?若是以前的殷明月,不再次自殺才怪。
明月顯然忘記了,以前的明月,哪會像她腦洞如此清奇,早就小兔亂撞、芳心暗許了。
多日來一直被欺負的明月,心頭火蹭蹭蹭直線上竄,直衝天靈蓋,於是,感性勝於理性,做了一個非常、非常不理智的行為,抬手、一扯、一抻、一絆,隻見蘇宏圖呈現完美的曲線,“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連叫聲都未來得及叫出來。
明月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傲倪的看著地上掙紮起來的蘇童生,對著少年豎了一個中指,不屑道:“你是賤人,你們全家才是賤人。送你一首詩,千裏覓封侯,萬裏朝堂會,華發漸生無,未來無所祈。後——會-——無-——期。”
所有的火氣仿佛一片雲彩散了,明月頓時心情一片大好,施施然回了家。
少年停止了掙紮,半天才吐出語句來:好詩,好詩。看著少女清孱屹然的背影,漸行漸無,少年的臉竟如這晚霞一般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