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非君子
花生顯然就是這種人。
他認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失去自己的劍,都是無法原諒的過錯,無法洗去的恥辱,所以他失劍之後,就再也沒有臉留在這裡。
梅長蘇也是這種人。
有了花生的前車之鑒,他對自己的劍,當然防範得特別小心。
現在白夜卻當著他的面,說要借他的劍。
梅長蘇笑了,大笑。
他的手緊握劍柄,手背上的青筋已經因太過於用力而一根根凸起。
沒有人能從他手上奪下這柄劍,除非連他的手一起砍下來!
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但是他低估了青蓮劍仙。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白夜已經出手。
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出手一擊的速度,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招的巧妙和變化。
他的目標卻不是梅長蘇的劍,而是梅長蘇的眼睛。
梅長蘇閃身後退,反手拔劍。
拔劍也是劍術中極重要的一環,逍遙閣弟子對這一點從未忽視。
梅長蘇的拔劍快,出手更快,劍光一閃,已經在白夜左肋下。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的肘忽然被人輕輕一托,整個人都失去重心,彷彿將騰雲駕霧般飛起。等他再拿穩重心時,他的劍已在白夜手裡。
這不是奇迹,也不是妖法。
這正是青蓮劍仙的無雙絕技「將進酒—空對月」。
看起來他用的手法並不複雜,可是只要他使出來,就從未失手過一次。
梅長蘇的笑容僵藏書網硬,在他的臉上凝結成一種奇特而詭秘的表情。
忽然間,一聲雷鳴響起,來自天外。
一道劍光飛起,盤旋在半空中,忽然閃電般凌空下擊。
這正是武當名震天下的天劫劍,劍如雷電,人如卧雲,這一劍下擊之力,絕沒有任何一門一派的任何一劍可以比得上。
可惜他的對象是白夜,江湖中唯一的仙,劍仙!
白夜的的劍就像是一陣風,無論多強大的力量,在風中都必將消失無蹤。
等到這一劍的力量消失時,就覺得有一陣風輕輕吹到他身上。
風雖然輕,卻冷得徹骨。
白夜全身的血液都彷彿已被凍結,他的人就從半空中重重的跌在地上。
風停了。
人的呼吸也似乎已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呂洞秉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天上之劍,落入凡塵。
朱雀冷冷的接著道:「只可惜出手並不正,以白夜青蓮劍仙的身份,本不該如此取巧的。」
況負天忽然道:「他受了傷,在你們五位高手的環伺之下,當然要速戰速決,出奇制勝!」
朱雀一雙好看的鳳眼眯起,冷冷的看著況負天:「你也懂得劍?」
「我不懂劍,這道理我卻懂。」況負天搖了搖頭,忽然也嘆了口氣,慢慢的接著道:「其實他本來並不一定要勝的,只可惜他是白夜,是劍仙,只要他活著一天,就只許勝,不許敗!因為他絕不能讓自己有遺憾!」
什麼遺憾?一劍自天外來,一人從凡塵接。
朱雀忽然笑了,道:「有理,說得有理,天下第一的劍仙,本來就絕對不能敗的。」
「他若不敗,你就要敗了,你高興什麼?」況負天同樣看著朱雀。
「你不懂?」朱雀冷冷說道。
況負天點了點:「我不懂。」
朱雀嫣然道:「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你不懂的事。」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黃梅月的天氣般陰晴莫測,笑容剛露,又板起了臉:「你既然不懂,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梅長蘇忽然大聲道:「我告訴你!」
朱雀的臉色又變了,搶著道:「你們說過的話,算數不算數?」
「我們說過什麼話?我早就忘了。」梅長蘇冷冷笑道。
然而這時呂洞秉卻是淡淡說道:「我沒有忘。」
他的態度嚴肅而沉重:「我們答應過她的,勝負未分前,絕不說出這其中的秘密。」
朱雀鬆了口氣,道:「幸好你是個守約守信的君子。」
梅長蘇冷冷說道:「他是君子,他要守約守信,是他的事,我只不過是個小人,小人說出來的話都可以當做放屁。」
他的手已握緊了劍柄:「我有屁要放的時候,誰想攔住我都不行。」
白夜目光閃動,微笑道:「放屁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我保證絕沒有人會攔住你。」
梅長蘇冷冷說道:「那就好極了。」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接著道:「這次我們來跟你賭劍,都是她找來的。」
「我想得到。」白夜點了點頭。
「但你絕對想不到,她跟我們每個人也都打了個賭。」梅長蘇,帶著深意的笑。
「賭什麼?」白夜有些好奇。
梅長蘇淡淡說道:「她賭我們六個人全都接不住你的三招。」
白夜立即明了,「所以她若輸給了我,就反而贏了你們。」
「她只輸給你一個人,卻贏了我們六個人,她贏的遠比輸的多得多。」
梅長蘇淡淡說道。
朱雀又笑了,嫣然道:「其實你們早就知道,吃虧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她跟你們賭的是什麼?」白夜緩緩回答。
梅長蘇滿臉狐疑的看著白夜道:「你知不知道帝釋天?」
白夜點了點苦笑道:「我知道。」
「近來帝釋天的勢力日益龐大,五大劍派已不能坐視,老一輩的人多已閉關不出,我們這一代的弟子,就決定要在昆崙山聚會,組成五派聯盟。」
「這是個好主意。」白夜摸著下巴,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
「在那一天,我們當然還得推出一位主盟的人。」
白夜淡淡說道「你們若是輸給了她,就得要推她為盟主?」
「一點也不錯。」
朱雀柔聲道:「就算你們推我做了盟主,又有什麼不好!」
「只有一點不好。」梅長蘇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
「哪一點?」朱雀緩緩說道。
「你太聰明了,我們若是推你做了盟主,這崑崙之盟,只怕就要變成第二個帝釋天。」
朱雀卻是不以為然。
「現在武當,天師府,逍遙閣、青雲門都已在片刻之間,慘敗在白夜的劍下,你難道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三招?」
「我沒有。」呂洞秉冷笑,接著道:「就因為我沒有把握,所以早已準備對這次賭約當放屁。
朱雀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你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幸好別人都不是的。」
就在這時,張楚嵐忽然道:「我也是的。」
朱雀這才真的吃了一驚,失聲道:「你?你也像他一樣?」
呂洞秉臉色更沉重,道:「我不能不這麼做,江湖中已不能再出現第二個帝釋天。」
他慢慢的走過去走到梅長蘇身旁。
梅長蘇大笑,拍他的肩,道:「現在你雖然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卻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梅長蘇嘆了口氣,喃喃道:「也許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出手,一個肘拳打在梅長蘇右肋上。
肋骨碎裂的聲音剛響起,利劍已出鞘。
劍光一閃,鮮血四濺。
梅長蘇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來,瞪著呂洞秉。
到現在他才知道雖洞秉是站在一邊的。到現在他才知道誰是真正的小人。
可是現在已太遲了。劍尖還在滴著血。
梅長蘇、花生,張楚嵐,臉上卻已完全沒有血色。
呂洞秉冷冷的看著他們,緩緩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只恨不得要他們一個個全都死在我的劍下,各位若認為我殺錯了,我也不妨以死謝罪。」
朱雀柔聲道:「他們都知道你的為人,絕不會這麼想的。」
然而呂洞秉卻搖了搖頭:「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各位都是君子,當然絕不會食言背信。」
梅長蘇忽然大聲道:「我不是君子,現在我只要一聽到這個字,就覺得說不出的噁心。」
張楚嵐沉下臉,道:「那麼呂師兄的意思是——」
呂洞秉直接說道:「我沒有什麼意思,只不過昆崙山我已經不想去了,你們隨便要推什麼人做盟主,都已經跟我沒關係。」
花生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梅長華道:「我更不會去。」
張楚嵐精神一振道:「好,我們一起走,有誰能攔得住我們!」
三個人並肩大步,走了出去。
張楚嵐走在中間,梅長蘇、呂洞秉,一左一右,忽然往中間一夾。
等到他們再分開時,張楚嵐的左右兩脅,都已有一股鮮血流了出來。
他掙扎著,想拔劍。
劍未出鞘,他的人已倒下。
「你們好狠!」這就是他說的最後四個字,最後一句話。
沒有聲音,很久都沒有聲音。
每個人都在看著白夜,每個人都等著看他的反應。
白夜卻在看著自己手裡的劍,那本是梅長華的劍。
梅長蘇忽然道:「這是柄好劍?」
「是好劍。」白夜點了點。
梅長蘇冷冷說道:「這柄劍在逍遙閣
世代相傳,已有三百年,從來沒有落在外人手裡。」
「我相信。」白夜淡淡的回應,
這時梅長蘇攔住了白夜,緩緩說道:「你若認為我剛才不該殺了張楚嵐,不妨用這柄劍來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白夜卻搖了搖頭:「他本就該死,我更該死,因為我們都看錯了人。」
他的手輕撫劍鋒,慢慢的抬起頭:「現在青雲門的花生已經負氣而走,他一死,門下都在你們掌握之中,之會當然已是你們的天下。」
呂洞秉沉聲道:「這麼樣的結果,本來就在我們計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