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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無可奈何花落去

  寒光乍起,避無可避。

  這一劍不但迅速、毒辣、準確,而且是在對方最想不到的時候和方向出手,刺的正是對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這一劍不但是劍法中的精粹,也已將兵法中的精義完全發揮。

  這本是必殺必中的一劍,可是這一劍沒有中。

  除了白夜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避開這一劍,因為世上也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陳寧。

  他能避開這一劍,並不是他算準了這一劍出手的時間和部位,而是因為他算準了這個人。

  相識相知,他對她,了解的很多…

  他了解她的。

  也許比她自己還多。

  就像他知道她從來不是潑婦,也知道她絕不會有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

  陳寧陳寧,貴在寧,也沉於夜靜。

  其實劍鋒從他肋下劃過時,他已擒住她的腕脈,他的出手時間也絕對準確。

  短劍落下時,她的人也軟了,整個人都軟軟的倒在他懷裡。

  她的身子輕盈、溫暖而柔軟,如水。

  他的手卻冰冷。

  長夜已經將盡,晨曦正好在這時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臉上。

  她臉上已有淚光。

  一雙朦朦朧朧的眼睛,又在痴痴迷迷的看著他,如同當年,一眼萬年。

  依舊的模樣,缺少了些風流絕世,少了些鋒芒畢露。

  然而他看卻不見。

  她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

  說話的時候,陳寧輕撫著那個令他日日夜夜思念的男子。

  「還記得,那時候你我初相逢,你輕薄於我,而我氣不過,一定要殺了你。」

  她幽幽的說著:「而你,也像現在這樣奪過了我的劍,就這樣抱著我!」

  他聽不見,可是他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一個有風微吹,有鳥低吟的春天。

  那風帶著春天的慵懶,微風拂過,吹得人渾身軟軟綿綿。

  幾隻白色的鷺,盤旋在他們身前那條彎彎小河,低低的飛過,輕輕的戲水,發出寂寞的咕嚕聲。

  而綠草如茵的草坪上,濃陰如蓋的大樹下,站著個清清淡淡的大女孩。

  他看見了她對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風般美麗飄忽。

  他也對她笑了笑。

  看見她笑得更甜,他就走過去,採下一朵山茶花送給她。

  指尖抵著她的下巴。

  她卻給了他一劍。

  劍鋒從他咽喉旁劃過時,他就抓住了她的手。

  她俏臉微紅,卻也一臉吃驚的看著他,問他:「你就是誰?」

  「你猜?」他笑意淺淺。

  「我猜不到!」她撇過頭,悶聲說道。

  那一刻,她的臉,如同三四月的桃花,動人心扉。

  其實她知道他是誰,因為除了那個不可一世的白夜外,沒有人能在一招間奪下她的劍。

  她沒有去點破,也不願點破。就這樣,意外的相識,對於她來說卻是最大的美好。

  他也沒有問她是不是已經有很多人傷在她劍下,也沒有問她為什麼要傷人。

  或許是因為那天春正濃,花正艷,她的身子又那麼輕,那麼軟。

  輕軟的如同棉花,緊緊包裹著他的心。

  也或許是因為那時他正年少。

  初見,便想少年意氣亦或俠骨柔情,統統都想予她一人。

  可現在呢?

  世事無奈人最無奈,能說之時不想說,想說之時已是不能說,十三年漫長艱辛的歲月,已經悄悄的從他們身邊溜走了。

  現在他心裡是不是還有那時同樣的感覺?十三年雲煙只過眼,是否會因芳華易初心?

  她仍在低語:「不管你心裡怎麼樣想,我總忘不了那一天,因為就在那一天,我已經把我自己交給了你,因為我以為你是我的一生。」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解,總是那麼在悄無聲息間入了心懷,自知卻不自知。

  他好像還是聽不見。

  她又說:「等到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正是我父親繼任大典,卻也是我的訂親之日…。」

  她又哭泣,聲音凄涼。

  「那時我雖然怨你,怨你為何不來早一點!可是一見到你,我就沒了主意。」

  「所以就在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我又迷迷糊糊的跟著你走了,想不到你又甩下了我,從此一去就沒了消息。「

  「現在我心裡雖然更恨你,可是……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再騙我一次,再把我帶走,就算這次你殺了我,我也不怨你。」

  她的聲音哀怨柔美如樂曲,他真的能不聽?真的聽不見?

  他真的騙了她兩次,她還這麼對他。

  他真的如此薄情,如此無情?

  「我知道你以為我已變了!」她已淚流滿面:「可是不管我在別人面前變成了個什麼樣的人,對你,我是永遠不會變的。」

  白夜卻在這時,忽然推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還不放棄,還跟著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斗室外陽光已照遍大地,遠處山坡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白夜忽然回頭,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殺了你?」

  她臉上淚猶未乾,卻勉強作出笑臉:「只要你高興,你就殺了我吧。我不後悔…」

  他再轉身往前走,她還在跟著:「可是你的傷口還在流血,至少也該讓我先替你包好。」

  他不理。

  她又說:「雖然這是我叫人去傷了你的,可是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開口,我隨時都可以去替你殺了那些人。」

  她是認真的,而她的認真終於也有了回報。

  她看見他的腳步慢了,好似終於又忍不住。她只見他回過頭,冷酷的眼睛里已有了感情。

  不管那是愛?還是恨?

  都是種深入骨髓,永難忘懷的感情。

  堤防崩潰了,冰山也就融化了。

  縱然明知道堤防一崩,就有災禍,可是堤防要崩時,又有誰能阻止?

  她又倒入他懷裡。

  又是一年春季,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又是他與她…

  白夜慢慢的從山坡上坐起來,看著躺在他身旁的這個人。

  他心裡在問自己:「究竟是我負了她?還是她負了我?」

  沒有人能答覆這問題,他自己也不能。

  他只知道,無論她是好是壞,無論是誰負了誰,他只有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才能忘記那苦難和悲傷,心裡才能安寧。

  正如她的名字一樣…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只知道人與人之間,若是有了這種感情,就算是受苦受騙,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算死都沒關係。

  她又抬起頭,痴痴迷迷的看著他:「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你知道?」白夜看著她。

  有些話,只能當事人自己說出來,旁人說的,作用微乎其微。

  只有自己心裡確定了,那才是真的確定了。

  經過他人不管示意的決定,真的會是自己的決定嗎?

  白夜在等待,等待著她自己說出來。

  陳寧也知道他在等待著什麼,「你想要我解散帝釋天,帶回那個孩子,安安靜靜的過幾年。」

  她也的確說中了他的心事。

  就算他天生是浪子,就算他血管里流著的都是浪子的血,可是他也有厭倦的時候。

  尤其是每當大醉初醒,夜深人靜時,又有誰不想身邊能有個知心的人,能敘說自己的痛苦和寂寞?

  能解千般愁!

  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忽又問道:「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他不知道,女人的心事,本就難測,何況是她這樣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在想,你真是個獃子。」

  「獃子?」白夜不懂。

  「你知不知道帝釋天是我花了多少苦心才建立的?我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將它毀了?你既然已不要那孩子,我為什麼要帶來給你?」

  白夜的心沉了下去,全身都已冰冷,從足底直冷到心底。

  不過陳寧接下來的話,才讓他的心,他的人徹底的死了…

  「你是不是以為那孩子是你?咯咯咯…你想多了,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叫自己九五二七嗎?因為那是他的代號!他也只是眾多孩子中的一個…」

  「他們!只是我為了準備的一個小小彩頭,作為我報復你的彩頭!」

  代號,眾多孩子中的一個,這麼字猶如利刃一遍一遍刮著他的心,痛徹全身!

  陳寧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笑得更瘋狂:「你至少也該想想,我現在是什麼地位?什麼身份?」

  「難不成,還要我替你洗衣做飯?既然你隨我意不開心,那我隨你意也不快樂!你為什麼非要這麼自私,非要我依於你?尊卑貴賤可不是你說說就能改變的!」

  她不停的笑:「如今想來,你肯定是要我做這些事了,所以你不是獃子,誰是獃子?」

  只有獃子才會想要把高高掛起的月亮拉入泥濘之中,忍受骯髒和苦悶!

  可能嗎?不可能!

  可白夜真的是個獃子?

  他五歲學劍,六歲解劍譜,七歲時更是讀百書可解義,作的一手好詩!

  年少便辭親獨自遠遊,見山開山,見川吟句。

  江湖中人稱他為青蓮劍仙,江湖女子說他是青蓮居士。

  然而大多數像他那種年紀的孩子,卻還在穿開襠褲。

  可是他在陳寧面前,卻好像真的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獃子。

  無可奈何花落去,皆是一廂情願,罷了!

  白夜明白,深情也好,溫情也好,畢竟少有柔情伴至終老。

  若桃之盛時,其華夭夭,桃花落時,相思恰好。春風十里,桃花也十里,少年怒馬鮮衣,飄飄如兮。

  當年起筆相思,落筆相思,

  如今只問相思,卻何以成詩?

  這,怎一個情字說的清?白夜索性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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