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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非魚哉

  夜漸漸沉了。

  安雪抬起頭,看著龍飛,彷彿想要將他徹底看清。

  龍飛轉過頭,也看著安雪,緩緩開口道:「二十年前,白夜已經名聞天下,想必你也知道。不過別人不知道的是,他曾與我的父親有過一戰。而我的父親相信你也聽過,上一任的三十六獸——龍!那一戰以後,我父親就退位了,也在那一年,他就消失了。至今我連他死沒死都不知道。」

  聽到龍飛的話,安雪的手突然握緊,額頭上都是冷汗。

  她明白,當年龍飛的父親,龍城在執掌天外天,並作為三十六獸的首席之時,天外天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整個天下,整個武林,無不對之,俯首稱臣!

  在當時天外天敬劍閣的大廳中有一塊很大的橫匾。

  上面只有五個字,卻用天下劍客之劍所熔!

  「天下第一劍」。

  這並不是當時天外天他們自己吹噓,這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聞名的劍客在天外天論劍后,每個人都折斷佩劍,鑄成了這五個劍字,送給龍城的。

  龍城就是天外天的第一代主人!這個人一生下來,就彷彿帶來了上天諸神所有的祝福與榮寵。

  他生下來后,所得到的光榮和寵愛,更沒有人能比得上!

  然而,一切都從那個人,隻身仗劍闖天外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那個人,對所有人都才用了一劍,就使得天外天分崩離析。

  天外天的光芒也漸漸由絢麗而歸於平淡。

  如今天外天敬劍閣里,匾上的金字雖然依舊光華奪目,「天下第一劍」的名聲卻不再存在。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第一是那個人!

  至此,近幾年來,江湖中雖然名劍輩出,卻無人敢稱第一!

  此時,龍飛提起千仞,緩緩對著劍說著話。

  話音卻一句一句傳入安雪的耳朵里。

  「你聽我講一個故事,一個小小的故事。」

  安雪知道這個故事是對她說的,她也知道這個故事絕對不小。

  「那時候我還很小,因為出生於天外天。那個時候的我,已經開始練劍了。」

  「天下的人都說我的父親是天下第一劍客。」

  「但是我就是不想跟著他學劍,同時也為了不辜負他的期望,我就獨自遊歷江湖,那段時間我拚命的練劍,拚命的練劍。就在我感覺我的劍術有所提高想要給他報喜時,那個人來了…而我的父親也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待我趕回天外天時,他離開了,只留下一把劍,一張信紙。」

  「劍是他的佩劍離塵劍。紙上寫的是離開天外天,去風雪廟。」

  「但是我沒有聽他的,我去了好多地方,問了好多人。我就這樣四處尋找,也算是遊歷了許多名山大川。可是,大多數人看到我都走得遠遠的,也沒人知道我父親的下落。」

  「此後,我就開始和人比劍。只一年時間,我就橫掃了兩大劍派。三招破了逍遙閣的逍遙劍,十八劍擊敗了碧落劍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黃泉的父親。」

  「漸漸的,傳聞說我可能是天下第二劍。」

  「呵呵,可能?第二?我問為什麼。」

  「有人說,因為江湖中,有個人已經為劍仙。我知道是他,青蓮劍仙白夜…」

  安雪聽到這,心中已然翻起驚濤。

  龍飛沒有理會安雪心中的波浪,繼續說道:「所以我承認當初他們那一戰,確實是天下無敵的父親敗了,就一劍就敗了!就敗在剛才黃泉使用那一劍下,所以這二十年來,我對白夜的這一劍將進酒研究得很透徹,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了解了。就連小姐也是我趁機告訴她的。我這麼做,無非就是因為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復仇!」龍飛忽然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安雪正在細細聽著龍飛所言,突然站起來驚呼:「白夜死了!被誰殺死的?」

  龍飛搖了搖頭。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安雪急忙又跪下,頭貼在地上。

  「下不為例。」龍飛淡淡的說著…

  安雪縱使心中疑問再多,也不敢再開口說話。

  但是龍飛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他從腰間拿下一壺酒,自己喝著。

  就在這時,龍飛好像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過身,腳踩在安雪頭上,語氣冷冷的說:「今日之事,要是被小姐聽到半點,那麼你,可以去死了!」

  「諾!」安雪惶恐的應聲。

  龍飛抬起了腳,全然不再去看安雪,就只是看著遠方的月亮,享受著這片刻屬於自己的安寧。

  安雪很識趣的離去了,龍飛就那麼坐在沒有車頂的馬車上,輕輕搖晃手中酒壺。

  酒壺上,銘刻著七個字,「唯有飲者留其名」。

  星光滿天,夜涼如水,龍飛就靜靜的躺在馬車上,躺在星光下,已有整整三個時辰沒有動過了,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

  他眯著眼睛,瞧著那滿天繁星。

  星光剛剛疏落,晚風中突然傳來一聲笛聲。

  聽到笛聲,龍飛瞬間飛身而起,向著最近的客棧而去。

  一道殘影消失在天際。

  ……………………………

  一處客棧的魚池邊,滿天星光,魚池在夕陽下粼粼生光。

  陳寧也在星光下。

  陳寧釣竿已揚起,魚已被釣鉤鉤住,她就靜靜地坐在那裡,欣賞魚在釣鉤上掙扎。

  作為江湖四大劍派風雪廟的話事人,陳寧是個怪人。

  她很喜歡養魚和釣魚。

  即使陳寧並不像個養魚的人,但她的確養魚,養了很多魚,養在魚缸里。

  有時她甚至會將小魚養在自己喝茶的蓋碗中。大多數時候她都將其他那些養的魚放在一起,靜靜地坐在水池旁,坐在魚缸邊,靜靜地欣賞魚在水中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態,生動美妙的姿勢。

  這時,她也會暫且忘卻心裡的煩惱和苦悶,覺得自身彷彿也變成了游魚,正無憂無慮地游在水中。

  她曾經想過養鳥,飛鳥當然比游魚更自由自在,只可惜她不能將鳥養在天上,而鳥一關進籠子,就立刻失去了那種飛翔的神韻,就好像已變得不是一隻鳥。

  就如同太陽高高掛在九天之上,怎會落入這凡塵泥土之間?

  所以她養魚。

  養魚的人大多數寂寞,陳寧更寂寞。

  她愛的人離他遠去,愛她的人已經逝去,她已經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一有的,就是跟在她身邊多年的龍飛。

  陳寧認為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她可以信任的--只有龍飛是唯一的例外。

  沒有人比龍飛對她更忠誠。

  假如她的父親還在世,相信龍飛甚至願意為了她殺死父親!

  當然,陳寧的父親就是他殺的,不過卻是她叫龍飛殺的。

  陳寧一個江湖女子釣魚本就奇怪,她釣魚的方法當然也和別人一樣,目的也完全不同。

  她喜歡看魚在釣鉤上掙扎的神態。

  每條魚掙扎的神態都不同,正和人一樣,當人們面臨著死亡的恐懼時,每個人所表露出的神態都不相同。

  她喜歡這種感覺,執掌池中魚生死的感覺,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是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會這樣做的!

  她看過無數條魚在釣鉤上掙扎,也看過無數人在死亡中掙扎。

  她欣賞死亡降臨的那一刻,無論是降臨在魚身上,是降臨到人身上,還是降臨到她自己身上。

  這時,一道人影落入,站在陳寧身後,正是龍飛!

  陳寧沒有回頭,沒有抬頭,甚至沒有移動過她的眼睛。

  釣竿上的魚已漸漸停止掙扎,死已漸臨。

  這時陳寧揮了揮袖子,一身的白衣在夜幕下有些突兀。

  龍飛卻走了過去,坐下,就坐在陳寧身旁幾尺外。

  陳寧手邊還有幾根釣竿,她的手輕彈,釣竿斜飛起。

  龍飛一抄手接住,道:「多謝小姐!」

  陳寧緩緩說道:「你釣魚用什麼餌?」

  「回稟小姐,飛善用兩種。」

  龍飛起身拱拳說道。

  「哪兩種?」

  龍飛抬起頭,看著陳寧說道:「一種是魚最喜歡的,一種是我最喜歡的。」

  陳寧點點頭,道:「兩種都很好。」

  龍飛又道:「我喜歡的最好。」

  陳寧忽然不說話了。

  直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去看龍飛一眼,也沒有想去看的意思。

  然而龍飛卻一直偷偷看著她。

  想著當年初見她時,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羞澀。

  如今的她也還是那般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

  龍飛恍惚間,釣絲已悄悄垂下。

  陳寧忽然道:「你忘了放餌。」

  龍飛手上的筋骨忽然緊縮,過了很久,才道:「龍飛知錯!」

  陳寧轉過頭,盯著龍飛。

  她目光就好像釘子,一釘就釘上龍飛的臉,就釘入骨肉中。

  龍飛只覺得臉上的肌肉已僵硬。

  陳寧語氣冰冷的說道:「近幾年,天外天突然活躍起來,跟你有關係吧…。」

  「如果我沒猜錯,你也是天外天的人吧。」

  龍飛默默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池中的魚,他緊握著釣竿的手心裡,已經沁出了絲絲冷汗。

  因為他已感覺到釣竿在震動,那就表示釣鉤上已有魚。

  可是明明沒有餌的魚鉤,怎會有魚?

  此時陳寧手裡的釣鉤也在震動,但她沒有將釣鉤舉起。

  過了很久,陳寧才慢慢地收起來了魚竿,道:「黃泉之事,以後你不用多管!」

  她抬頭,盯著已經沒有餌也沒有魚的魚鉤,緩緩說道:「所以,如果還有下一次,我一定會殺了你!…」

  這時陳寧忽然閉上了嘴,看向一邊。

  龍飛嘴角的肌肉也突然抽緊。

  他們兩人同時嗅到了一種不祥的血腥氣。

  魚在池水中,暮色已經籠罩客棧周圍群山。

  陳寧和龍飛同時看到一個人從客棧大門踉蹌沖了進來,那人滿身浴血,全身上下幾乎已沒有一處完整乾淨的地方。

  能支持到這裡,

  只因為那人還想活下去。

  此時,陳寧抬頭仰望,九面輝煌的旗幟,迎風招展於綠水魚池之外,圍著整座客棧,台上有煙雲繚繞,如在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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