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南宮文哲
水悄悄地蕩,船輕輕地蕩,人微微地蕩,心斜斜地蕩。
“當啷”一聲,肖星樓然從回憶中驚理,回過頭來發現柳眉兒已伏在桌上,看上去竟已醉了。
原來柳眉兒見肖星樓不喝酒,又不理她,隻顧自己出神,叫他幾聲也不回答,又怕惹他生氣,自己倒生起氣來了,端起酒就喝,喝完又倒……
她酒量本就不大,加上心情不好,一會兒已醉了,伏桌而臥,手持酒杯掃落在地,打個粉碎。
肖星樓歉然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輕喚道:“柳姑娘,柳姑娘。”
柳眉兒當然聽不見。
肖星樓看著她,第一次仔細地打量她,發現她也是個絕世佳人,既美麗又青春活潑。
以前他心中隻念著雪羽,並不注意這個整日蹦蹦跳跳的女孩子,況且一個大男人怎麽好意思盯住女孩子家。
現在當然不同了,肖星樓怎麽看她也不知道。
——
哪個男人不愛看美女!
忽然酒保大叫:“你沒錢,來喝什麽酒?”
掉頭一看,原來酒保正指著一個衣著光鮮的老頭的鼻子,像教訓孫子似的:“大爺瞧你穿得像個人樣,才讓你上樓,沒想到你卻是空心老館,人人都像你這樣,我們喝西北風去?不行,你一定要付錢。”
肖星樓聽了不禁笑了,心想像酒保這類人真有趣。
有錢你是他大爺,沒錢他是你大爺。
他本想喊酒保,突聽有人叫道:“酒保,他欠你多少錢?”
“二兩銀子。”
那聲音冷冷道:“拿去,餘下的賞給你了。”
肖星樓尋聲望去,見一個白衣青年正坐在一張桌旁將一錠銀拋給酒保。
肖星樓凝神望去,看見的是一雙才高誌大,高傲不羈的眼睛,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
肖星樓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 他,竟如此像我!
白衣青年一回頭,仿佛周圍嘈雜的酒客都消失了,樓上隻有這個身著青衫的年輕人。
兩道目光在空中相交,竟似撞擊爆出了火花。
─── 這個年輕人竟似曾相識,如此熟悉。
白衣人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
兩人相視一笑,繼而雙雙掉過頭去。
一個微笑已足夠。
肖星樓再喚柳眉兒,她依然不醒。
肖星樓無奈,隻得扶她回店,將她安頓好以後,又悄悄出店直奔關山而去。
他要去憑吊。
——
關山,有美壺。
北宋嘉佑二年,梅摯為杭州太守,宋仁宗作詩贈他,首章有“地有關山美(注:原詩──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之句,梅摯在關山頂上建造了美壺。
“地有關山美,東南第一州!”肖星樓吟道:“想我赤懸神州,竟遭倭奴踐踏,聞鷹、相憶,你們死得好不壯烈,隻可惜我不在,否則也可以手刃幾個倭寇以雪國恥家恨!”
“說得好!”
肖星樓一驚回身,借月光觀瞧,卻是日間酒樓上那白衣青年。
肖星樓語氣中毫無驚詫,隻是淡淡道:“是你。”
“是我,不想在此又遇兄台?
“你來此───”
“和你一樣,聽說有兩位義俠與倭寇血戰陣亡,我特來憑吊。”
“謝謝。”肖星樓真誠地道了聲。
“你們是好友?”
“是的。”
“為國身亡,此等壯士,人皆敬仰,何須稱謝。”青年淡淡地說道。
“可歎,蒼天無眼,令他們英年早逝。”
“他們的死也能激勵後人奮起衛國,坦蕩神州豈患後繼無人!”
───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我姓肖,肖星樓。”那人沒有問他,但他覺得應該告訴這個一見如故的陌生人。
那人又淡淡地道:“我知道。”
“你知道?”
“你就是近日江湖上名動四方的青衫客,‘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的肖星樓。”
“你是──?”肖星樓猛然地想起什麽。
“南宮,南宮文哲。”
肖星樓笑了:“難得今晚天氣好,真該與南宮兄把盞高飲。”
“求之不得!”
南宮文哲輕輕一拍掌,立時有一白衣人棒著一具古琴從暗房處閃出,將琴輕輕置於地上,又隱沒在沉沉夜色中。
肖星樓一見,不禁脫口讚道:“好琴。”
“肖兄識得此琴?”
“《琴賦》稱:齊恒公有鳴琴曰號鍾,楚王有琴曰繞梁,中世司馬相如有綠綺,蔡邕有焦尾,皆名器也,此琴當為繞梁。”
南宮文哲道:“肖兄果然高人;生平得此知已,當大快人心。”
“南宮兄過獎了。”
南宮文哲不語,正襟危坐,開始奏琴。
肖星樓站在一旁仰望明月,聆聽琴音,和著樂音唱道:“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南宮文哲乍聽這兩聯毫不相關的詩,不覺一愣,忽而大聲喝采道:“好!”,縱聲大笑,笑聲回蕩,直衝雲霄。
肖星樓淡淡道:“南宮兄是否也有如此赤心一片?”
“哪裏,我雖是一介平民草夫,卻也以戚將軍為榜樣,我隻要能做到戚將軍的一成,就已心滿意足了。”
“以南宮兄的才華,一定也能成為不世之奇オ。”
“戚將軍弱冠領兵,半生戎馬,創戚家軍,演鴛鴦陣,所向披靡,我哪裏能比得上他的十分之ー。”
肖星樓眼中也充滿了虔誠的神色:“隻可惜我們生不逢時,否則就算做戚將軍的馬前小卒,也是莫大的榮耀。”
── 嘉靖四十年台州大捷。
── 嘉靖四十四年,平少弭大捷。……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的確戚繼光一生未曾封候。
如今也已逝去,海波平否?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
月依然
海依然。
人呢?
人還在!
何愁海波不平?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