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綠兮衣兮
“你想怎麽解?”荷燁和洛汐異口同聲。
金聖歎搖頭晃腦地說:“馬上五爺就要進京麵聖,綠衣生父被卷入文字獄冤案,她想借此機會,替父報仇,跟隨五爺進宮的時候刺殺仁宗。”
“這也太爛俗了一點……”荷燁都聽不下去了。
金聖歎說:“情節或許可以類似,人物的精神內核卻各有不同。”
“就這樣吧。”洛汐鬆了口氣,隻覺得擺脫了一個大麻煩。
兩個人慢慢沿著河邊走著,荷燁卻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這個世界是洛汐建造出來的,人物則來自金聖歎的創作,綠衣也不過是個NPC。洛汐摟著他的肩膀,像是一對很親密的兄弟,或者是無間的戀人。
荷燁覺得自己有點矯情,有點聖母。若是現實時空裏的洛汐,一定可以看出他的所思所想,現在這個傻小子卻不能,他也實在沒法直接說出口,隻是不住歎氣。
“你在想什麽?”洛汐猜不出他的心思幹脆直接問。
“她是為我們的別扭與自私而犧牲了麽?”荷燁悵然地說:“要麽我們和金公說,你索性就娶了她,讓她安心養胎。”
“你怎麽還多愁善感了起來?”洛汐搞不懂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她隻是生活在小說世界的道具人。”
“那我們呢?我們又哪裏比她高貴了?焉知我們生存的世界,不是一個更宏大的虛構世界呢?或許我、你,我們每一個人,錦繡年華,全部都是虛構呢?”
浪花拍碎在凹凸不平的石塊上,零落成泥,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刺破黑暗努力攀升,兩個俊朗成雙的青年相對一笑,“至少在我的世界裏,你真實存在,這就夠了,不管我們生活在何種荒誕中。”
係統之外,臨江仙和龍陵君看得入了神,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金聖歎也不知道是被他們二人的感情帶跑偏了還是與時俱進了,這人物關係越來越奇怪。
“這一章,真的不會成為整本書的敗筆麽?”龍陵君指的是給綠衣臨時安排的身份和結局。
戲裏戲外,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著這一幕上演,《白玉為堂》連載至今,成績一直遙遙領先,若這麽個情節出來,誰知道會不會掉粉啊!
畫麵中,場景切換得極快,華麗富貴的皇家園林成了演武場,綠衣被荷燁一劍抵在喉嚨上,下身已經全是血。洛汐把她抱著,儼然一副護佑有加的樣子。
“我去,我上個洗手間的功夫,錯過了這麽多?”龍陵君一邊擦手一邊問。
“不是,這一章一上來就這樣了。”臨江仙解釋道。
緊接著,場景在白玉堂和綠衣之間切來切去,一段他們相處的種種,一段白玉堂禦前獻藝的橋段;綠衣有些淒然的笑和白玉堂滿是驕傲的笑交疊在一起,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而後是綠衣的父親遭受冤案,切入白玉堂在陷空島時候的生活,同一空間不同時間、同一時間不同空間,造就了一種別樣的感動。
龍陵君脫口而出:“這是蒙太奇手法嗎?”
“蒙太奇?”臨江仙的現代知識體係還沒完全補全,這詞很陌生。
最後鏡頭歸於綠衣身上,並未詳寫她是如何刺殺的皇帝,而是花了大量筆墨描寫她刺殺失敗之後的眾相,把每個人的心理活動寫得細致入微。
龍陵君解釋了一下所謂蒙太奇,總結到:“金公這作品,用了各種高級的電影手法,若是真的拍出來,能比小說更火!”
眾英雄紛紛為綠衣求情,仁宗麵沉似水。
“陛下,饒她一命吧。”四爺跪了下來,“她身懷五弟的骨肉!”
即便知道按著故事的走向,這位仁慈的皇帝一定會放過她,荷燁還是有些揪心。看著一個柔弱女子因疼痛和絕望而臉色慘白,身上的襖裙由綠色被染成鮮紅,於心不忍。她就像一朵用生命綻放的花朵,太過美好的東西總是很容易流逝。
仁宗令包拯徹查此案,著綠衣暫時軟禁開封府,無詔不得踏出半步。
剛剛封了護衛的五爺跪倒謝恩,親自把綠衣帶去了開封府。公孫策精通醫術,為她止血、開藥,孩子總算是保住了。
“公子……”她昏迷著,口中喃喃呼喚著自己最牽掛的人。洛汐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離去。
“金公這是要開虐麽?白玉堂認為綠衣是為刺殺皇帝、尋求庇佑才以身相許,博取他的信任?在仁宗麵前的反應隻是為了保她一命?”龍陵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臨江仙剝了葡萄,喂給龍陵君,“我倒是覺得,自從主公本尊過去,金老爺子怕是再也寫不出他和別人兩情繾綣的戲碼。”
龍陵君舌頭一卷,把白皙的手指也卷了去,輕輕吮吸。口腔的溫熱和葡萄的冰涼輪番把手指包裹著,別樣的愜意。“為何不寫寫爭風吃醋?現在讀者不都愛看?”
就好像是在品嚐什麽絕世美味,一雙柔似無骨的手已經滑到不該去的地方。臨江仙抽出手指,抓住他不怎麽老實的手,順著光滑的皮膚一路向上,“差距太大。若說原本世界中五爺身邊或許能有幾個女子互相爭風吃醋,但金公親眼目睹了主公對荷董的心意,簡直雲泥之別。他的心被填得滿滿當當,連一個縫兒也無法留給別人。”
龍陵君笑著挺了挺身,讓他摸得再深入一些,“這角色忒有主見了!”
作為一個炮灰女配,綠衣實慘。雖然衣食住行未曾虧待她,卻終日隻是獨自臥床。洛汐覺得她這樣下去要抑鬱,於是便良心發現地去看她。
“你為何來?”不必走近,單是聽腳步聲綠衣就把他認了出來。
“擔心你的身體。”隔著紗幔,洛汐坐了下來。
綠衣閉了閉眼。紗幔之外,那人依舊坐得筆挺,英俊的麵容變得朦朦朧朧,十分不真切。他對她無半分情緒,更無半點情誼,不惦念、不怨懟、不憐惜。
“你不是五爺。”她臉色慘白,短短兩日已經瘦得脫相。
洛汐不置可否,“你肚子裏的孩子總是白五爺的骨血。為了他,你也要活下去,振作點。”
多說無益,洛汐站起身來,對她微一抱拳,轉身離去。
他人前腳走,荷燁後腳就到,也不知是默契還是故意趕著這個時機。兩人相對無言,綠衣隻有氣無力地對他點了點頭,便靜默不語。
“你愛他麽?”竟是荷燁先開了口。“還是隻把他當做一個利用的工具?”
綠衣未曾想過他會這樣來問自己,她蒼涼一笑,“愛麽?他是那樣高高在上、不可褻瀆。我不過是一個婢女,侍妾。我不能對他有任何要求,不能抱有一絲一毫幻象。”
荷燁作為一個很好的傾聽者,聽她說了許多二人之間種種,她從無聲流淚到低聲啜泣,最後竟戚戚然痛哭起來。荷燁給她遞了手帕,“那你呢?你把他當做主子還是當□□人呢?”
含淚的美目之內,兩道柔弱中帶著堅毅的目光投向荷燁,久久未動,他如何能覺不出她眼神中的一片情深,那目光漸漸移開,“跟我說說你們倆的故事吧。”
荷燁難免動容,“我們倆?”
作為一個女人,明確知道那個被她奉若神明的人不是因為憤恨而疏遠她,而是真真切切心中、眼睛中連她的一根頭發絲也裝不進。他並非無情,隻是那飽滿的一片真心,全部給了眼前這個人。“對,你和現在的白護衛。”
“你?”
“我知道,他不是五爺。”
“其實,我曾經同你一樣。”荷燁索性就在剛剛洛汐坐過的矮凳上坐了下來,“愛麽,就像一團火。總是要消耗掉很多燃料才能讓它一直燃得那麽旺盛。我消耗不起,他也消耗不起。所以,我在他麵前從來都是淡淡的。他有繁重的公務要處理,我便盡力不給他添一點麻煩。可感情,不就是互相麻煩出來的麽?你保持著姿態,是給誰看呢?”
“那後來呢?”綠衣生活的時代哪有這樣先進的思想,好在她聰穎過人,把這奇怪的觀點也聽了個大概明白。
“後來我失去了他。”荷燁輕輕闔眸,“愛麽,也像風。若是兩個人朝著一個方向去刮,便能推波助瀾,若心裏都生出了猜疑與別扭,便不但要將感情撕得粉碎,連人也要一同毀去。”
綠衣似懂非懂,“既然你都明白,為何還是不肯表達?”
荷燁如實說道:“習慣了。不敢打破。怕你的情緒在他看來一文不值。更怕他太重視你的情緒,繼而慢慢失掉了自我。”
“綠衣愚鈍。”
荷燁站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我會把他還給你的,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