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解鈴還須係鈴人
張桐已經是氣若遊絲，隻剩最後一口氣了。荷燁看得心急，恨不得替他結束這一切。
“哥哥，你都當了幾萬年的冥差了，怎麽還是這樣心急？”洛汐印象之中，荷燁就總是愛操心這些事。總是看不得別人苟延殘喘的模樣。
荷燁說：“張桐也是一代名匠，死的這樣不體麵，我實在是有點不忍。”
洛汐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生死看得很淡。“怎麽死不都是死。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永生不滅的。”
“我不怕死，隻是想死得有尊嚴。”荷燁想起了他的愛人，不但死無全屍，連一縷殘魂也沒有留下。消失得幹幹淨淨。
“消失得幹幹淨淨不好嘛？”荷燁本隻是心裏想，洛汐卻替他說了出來。“六界生靈，總有一副皮囊。在陽間身死，軀殼便慢慢腐爛。最終變得麵目全非，惡臭無比。這樣，又體麵到哪裏去？”
“至少還有冥靈。惦念的人，還有個念想。若是冥靈都沒了，就好像他沒有存在過一樣。我有時候都覺得，是不是那一切都是我的一場夢。”
“哥哥，你別想太多了。”夢麽？他甚至還覺得自己重生回來就是一場夢。可若真的是夢，他寧原永遠不要醒來。
“對於凡人來說，幾十年匆匆而逝，這就是他們的一生。轉世再到人間，卻不知道又變成了誰。累生累世的因果壓在他們身上。不管是普通人族，還是你我，都是天道的提線木偶而已。”這樣說著，張桐的陽壽已盡。魂魄從他的三竅中遊曆出來，已經化為冥靈。
“走吧，我們帶你去冥界。”荷燁站了起來，給尚且有些混沌的張桐渡了一點冥氣。
張桐有些不舍地最後看了一遍自己的斫琴工具，“若有來世，我依舊想做個斫琴師。”
荷燁笑了，連哄帶騙道：“張老，您現在跟我們下去，就是請您做斫琴師呢。不但如此，我們那邊的老琴可比陽間的多得多了。保準您去了不想回來。”
“是嗎？”張桐見他表情真摯，不像是在誆騙他，當即信了八分。
直接帶著他到了無間地獄，吩咐冥差去給他登記。再經過五殿閻羅王善惡審計部審核，才能正式帶他去幹活。少司命等候多時了，借機和他攀談。“燁子，我都聽手底下人說了，你這次真是英武！還有阿洛，楚江王可是親口誇了你，還問你考不考慮到我們這當冥差！”
洛汐靦腆地笑了笑，“司命好意，阿洛心領了。不過我誌向不高，跟在荷董身邊就好。”
少司命是個豁達的，踮起腳尖拍了他肩膀一下，“跟著燁子幹也不錯，他人好，肯定不會虧待你！”
荷燁知道洛汐應付得來，也不管他們那邊，專心回消息。他這一出冥界好幾天，都沒顧上看手機。他吩咐翟辛盯著幽冥琴社那邊的動態，翟辛兢兢業業地時時匯報，給他發了十多條微信。
“有點意思，那一對老對頭，好像是又吵起來了，還要搞分裂。”荷燁神采奕奕的，一點不覺得累。一來活兒他就跟打雞血一樣。
洛汐趕緊告饒：“哥哥，咱先回去睡一覺休息休息吧，張桐那邊怎麽也得兩三天能完事兒吧！”
荷燁這工作狂屬性爆發，管你累不累，“不會，我讓他們打點過了，最多一個小時，他就能回來。”
洛汐知道想歇歇隻能把這事兒了了之後了，當下認命。其實他們冥族不吃不喝不睡也是沒什麽關係的，最多就是精神頭不那麽充足。荷燁曾經可是幹出過在妖天庭殺了十日十夜的壯舉。
他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洛汐卻舍不得他這樣勞碌。找少司命借了個休息室，不知道從哪還搞了個部隊鍋，豐富的食材丟進去，撒上厚厚一層芝士。荷燁雖然算不上個吃貨，也是有一晝夜水米未打牙，聞著味兒直犯饞。
“汐汐，你還有這手藝！”筷子遞到手上，碗裏已經堆滿了各色食材，手帕也就在下巴底下候著。想著他畢竟在人族生活了十多年，對吃可是比自己講究多了。不但會換著花樣做，還總是能恰好弄出他正想吃的東西。
“哥哥，別吃這麽快，當心燙到。”
一筷子下去，有肉有菜，濃濃的奶香味唇齒留香。還貼心地備了蜂蜜檸檬汁解膩。荷燁從來沒這待遇，吃得又舒心又滿足。
果然，沒有一個小時張桐就回來了，經過審核，他一生在文化事業立下不朽功勳，在古琴製作、考古、教學多方麵都有卓然成就。在加上七世功德，下一世完全可以直接投天人胎。
“張老，真是恭喜您了。”荷燁真心替他高興。他對於這些守著老手藝的匠人一直是帶著無比的敬重。
張桐一擺手，“您帶我下來的時候說了，到了冥界還讓我做斫琴師，這事兒可還算數？”
荷燁沒想到這位幹活的積極性自己這個工作狂都要自愧不如，不問來世、不問家屬，竟然直接要開工！哪有不應的道理，“張老，您跟我來吧。”
他們直接把張桐帶去了幽冥琴社。這裏有不少社員都認得他，聽說這個七世泰鬥下來了，紛紛來拜謁。這一來，可是生出了不少惺惺相惜之感。這老爺子前七世都急著投胎再回人世去斫琴，根本也沒來得及見上一麵，這次他主動來了，可算是曆史性的會麵。
張桐更是激動得不行，這可都是曆史上有名的琴界晢宿、巨擘啊！
洛汐早和荷燁串過詞兒，清了清嗓子，對眾人說：“我知道諸位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但現在人間的琴界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我這個外行都心酸呐。”說著，他還象征性地用衣袖沾了沾眼角。
張桐早聽說了他舌戰樂經的事兒，他說自己是外行，張桐可不認同。“阿洛小友雖然不會彈琴，但很懂琴。他說的沒錯，現在的人間，哎。”
說就說唄，這還歎上氣了。再加上洛汐確實為了打動這幫大佬做了詳實的功課，一張利嘴控訴了起來，“自清代古琴衰微，到了建國前，華夏會彈琴的人隻剩不到兩百。”他說的這一段，在場的不少人都是親身經曆過的，紛紛表示讚同。“後來申世界非遺成功，才漸漸發展了起來。但是現在琴圈魚龍混雜，不少彈琴的、斫琴的根本不懂琴。還有各種造假、哄抬價格的不良商家，更有自己學了幾個月就出來教課的老師。把琴圈搞得烏煙瘴氣。我聽說‘君子無故不撤琴瑟’，可現在士階級都不存在了，哪裏還有古琴存活的土壤呢？”
張桐是見多了這些的，把自己幾十年間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這些琴人從一開始的憤懣不平，到後來，漸漸沉默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裏間屋出來倆人，他們對揪著領子，互相扭著對方，誰也不肯鬆手。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