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試探

  季雨濃的手終於鬆開了,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板上。


  “是的,我忘記了,宛宛已經死了,是我把親手把她逼死的,她怎麽肯再來找我?她要來,也隻會來索我的命!”他哀哀的說著,突然頭一垂,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木宛清不由魂飛魄散,連忙呼叫老張,宅子裏的其他傭人也都冒了頭,七手八腳的把季雨濃抬上車,送去醫院。


  “有點酒精中毒,又受涼發燒,他看起來心力交瘁呀!”醫生邊飛快的開著藥方邊問木宛清,“你是她的妻子嗎?”


  “呃,我不是,我是他的……呃……朋友。”木宛清慌慌的回答,“醫生,他有沒有事?他剛剛好像暈迷過去了。”


  “沒什麽事,他隻是體力透支,堅持不住,靜養個一兩天就會恢複的。”醫生回答。


  木宛清這才放了心,轉去繳了費,想了想,又去外麵買了點稀粥,他喝了那麽酒,胃裏一定難受得要命,估計別的油膩的東西,他也吃不下。


  拎到病房門口卻又有些糾結,想到自己五年前過的那個悲慘的大年夜,她幾乎想把手中的東西扔進垃圾桶,可是……


  他是盈盈的爸爸!

  她還是念叨著這個理由走進去。


  季雨濃已經醒了,隻是精神萎靡,老張見木宛清進來,也就走了出去,倒像有意給他們單獨相處的空間似的,這樣的發現,讓木宛清更加不安。


  她並不願意與季雨濃單獨相處。


  將手中的粥放在床頭櫃上,將吸管插好,遞給季雨濃,淡淡的說:“季先生,我剛才出去,順便給你捎了杯米粥來,你喝一點吧。”


  季雨濃轉過頭來,安靜的對著她,“謝謝你了,林小姐。”


  “不用客氣。”


  “我聽老張說了,今早我實在是太不禮貌,沒嚇著林小姐吧?”季雨濃又問。


  “沒事。”木宛清盡量用最簡短的話來回答。


  “難為你了,林小姐,跟我這麽一個又瞎又怪異的男人一起相處,一定是索然無味吧?”季雨濃的仍是絮絮叨叨,“其實,別說是你,連我自己都嫌惡自己。”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嫌惡你,你的女兒盈盈也不會嫌惡你,你是一個大男人,又有這麽可愛的女兒,又何必自怨自艾?一點也不像個當父親的樣子!”


  木宛清的口氣並不怎麽好,她不太喜歡看到季雨濃這樣消沉的樣子,季雨濃被她這話一激,也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快放學時,木宛清去接了盈盈,來醫院看季雨濃,盈盈守在他的床前,老氣橫秋的訓斥自己的爸爸,“我說,季先生,能不能老是皺著眉頭呀?你是不是怕打針?”


  一句話把季雨濃惹得笑起來,盈盈很是得意,繼續在那裏胡言亂語,“爸爸,我剛看到了,這醫院裏的護士都長得好美,你就放心的讓她們打吧,不吃虧的!”


  她一幅搖頭晃腦的模樣,惹得進來換水的護士笑得前仰後合。


  打完吊針,季雨濃基本已沒什麽大礙,三人一起回去,季雨濃回家就上樓歇息,連晚飯也沒有下來吃,隻是讓亞寧用專門的食盒端了上去。


  自此以後,季雨濃便再也沒有下樓吃過飯,跟木宛清之間的距離也拉得很遠,不再像以前那樣,看到盈盈和木宛清在一起,總是想湊上前。


  他突然冷下來,木宛清居然有一絲小小的失落,暗地裏笑自己沒出息,不過,這樣最好,安靜穩妥,中間方心嬋回來過一次,見木宛清和季雨濃之間並無暖昧,好象也放了心,對木宛清的態度反而比初見時和氣一些,最其碼不再是橫眉冷對。


  日子就這樣平淡滑過,木宛清把全幅心力都放到了盈盈身上,衣食住行,興趣學習,無一不悉心照料督促,盈盈的身體日益健壯起來,也很少再生病,原本一片冷寂的季家大院裏,常常回蕩著她歡快如銀鈴的童真笑聲。


  這天又是周末,木宛清問盈盈想到哪裏玩,她扭捏了半天,突然說:“老師,你帶我去廢墟好不好?”


  “啊?”木宛清微微吃驚,“去那裏做什麽?”


  “我想去那裏看我的親媽媽。”盈盈天真的說,“你看,今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還下著毛毛雨,我聽清哥哥說,在沒有太陽的天氣裏,魂靈就會出來飄蕩,我想去看看我媽媽的魂靈,我想她了。”


  木宛清輕叱,“不要聽你清哥哥胡說,哪裏有什麽魂靈!”


  “有的!”盈盈固執的說,“我做夢時都能夢到我媽媽的魂靈跟我說話,老師,你是覺得害怕嗎?你不用怕,我媽媽是很善良的人,就算成了魂靈,她也是個善良的魂靈,你不要怕她!你要是實在害怕,你可以不進到廢墟裏麵去。”


  看她一臉的期待,而木宛清也確實想去看一看那個公寓到底變成了什麽樣,所以,也就輕輕的點了點頭。


  五年了,這個城市的變化簡直是天翻地覆。


  可是,五年了,公寓前麵的那條街,居然沒有任何變化,同五年前的記憶一模一樣,她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就找到了那條路,因為下了雨,天色晦暗,路燈正亮著,一條星河綿延數裏,讓木宛清懷疑自己又穿越到舊日時光。


  盈盈很驚訝的問她,“老師,你來過繁星路嗎?你好像對這裏很熟悉的樣子。”


  “繁星路?”木宛清訝然,“這條路叫繁星路?”


  盈盈點頭,木宛清啞然失笑,她在這裏住了那麽久,一直記得某某公寓多少多少號,可是,她居然從來不知道,這條路叫繁星路。


  記憶中的那棟公寓已經被一堵灰色的水泥牆堵住,隻留了一個小門,兩人下車,推門進去。


  如果外麵是繁星亮眼,這裏則是一片頹敗的灰黑,五年的時光原本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可是,那種煙薰火燎過的痕跡,那烏黑的破碎的牆壁,依然可以讓人一下子就聯想起當年的那場火有多麽肆虐洶湧。


  一種極度悲愴的情緒瞬間攝住了木宛清,而盈盈這時卻開始對著廢墟大叫:“媽媽,媽媽,我來了,我是盈盈,媽媽,媽媽,我來了!”


  她叫得虔誠而而認真,竟如召魂一般,小小的臉上滿是期盼和渴望,木宛清蹲下來,緊緊的抱住她,她的淚水在臉上橫流,撫著盈盈小臉的手,也是不自覺的顫抖,她急急的說:“盈盈,盈盈,不要再叫了,你聽老師說,其實,老師就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男子急不可耐的聲音剪斷了,“宛宛,宛宛是你嗎?你終於還是來了?”


  旋即,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跌跌撞撞的從廢墟的某一處跑了出來,盈盈驚叫:“爸爸!”


  沒錯,此時此刻,站在木宛清麵前的男人,就是季雨濃,他的頭發都細雨打濕了,軟軟的趴在額頭上,間或還往下滴著水,身上的黑色大衣也快要濕透了,在一片黯淡的天光中,他的臉更顯得蒼白,眉毛和眼眸卻更加濃黑,他就像一幕黑白電影中突兀出現的麵部特寫,無限放大的在她麵前晃動。


  木宛清有些眩暈,幾乎要站立不穩。


  聽到了盈盈的聲音,季雨濃從那種狂熱而急躁的情緒裏迅速的醒來,“盈盈?盈盈,你怎麽來這裏?誰帶你來的?”


  “是林老師。”盈盈說:“爸爸,你怎麽不打傘?你看,你的身上都濕濕的,你的病還沒好呢?”


  她懂事的把傘罩在季雨濃頭上,卻因為個子小,而始終舉不上去,木宛清把傘接過來,高高的舉在季雨濃的頭頂。


  雨聲沙沙,木宛清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響起,“季先生,這裏太冷,還是回去吧。”


  季雨濃的臉轉向她這邊,因為三人同擠在一把傘下,她與季雨濃幾乎是麵貼麵,他黑而無神的眸子俯視著她,竟給她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驚悸。


  她下意識的擰過臉去,季雨濃的手突然扳過了她的肩,急急的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季先生,我是林越。”她冷聲回答。


  “不,你不是林越,你是宛宛,我聞到了宛宛的氣味,你一定是宛宛!”他忽然將她擁入懷中,“你就是宛宛!”


  “爸爸!”盈盈見木宛清麵孔蒼白,忙伸手扯他的衣襟,“爸爸,你嚇到林老師了,你快鬆手呀!”


  季雨濃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絆到一堆碎石塊上,直往後仰去,木宛清忙伸手拉住他的手,“季先生,小心!”


  她是將他拉住了,可是,他的眉頭再度皺了起來,緊緊的抓住她的手不放,木宛清抽了又抽,他的手卻如鐵鉗一般,盈盈在一旁跺腳,嬌嗔了一聲,“爸爸!”


  季雨濃這才倉促的放開手,麵上卻仍是一片迷茫困惑,“我怎麽覺得宛宛就在我麵前?為什麽我會有這種感覺?”


  “爸爸,你是太想媽媽了。”盈盈垂下小腦袋,眸中泫然欲滴,“可是,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盈盈也很想她,可是,她已經不在了。”


  她撲入季雨濃的懷中,突然間放聲大哭,季雨濃抱著她也低聲嗚咽,臉上帶著無盡的痛楚和悔恨,一時間,這廢墟中的父女倆讓木宛清有種肝腸寸斷目斷魂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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