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湮滅(1)

  船老大不忍心打擊他,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昨晚風高浪大,而江中心又有很多漩渦,別說是一個人掉進去,就算是一條大船進去,隻要沉了底,也永遠不會起水。”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木宛清有可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季雨濃劇烈的咳嗽起來。


  何言見他嘴唇發白,麵部卻是通紅,出於醫生的職業習慣,他上前試了他的體溫,熱得燙手,而從他咳嗽的程度來看,有可能已經肺部發炎。


  “你必須回去接受治療,”何言說,“這裏交給船老大他們吧,而且,還有我們盯著呢。”


  “她活著,我沒能照顧好她,到死了,你還不要我去找她的屍體嗎?”季雨濃有氣無力的問他。


  “可是,你病了!你病得很嚴重,如果不去醫院,你會……”何言的話還沒有說完,季雨濃打斷了他,“會死嗎?醫生!會死嗎?”


  何言擰開臉,“如果你一直這麽撐著,也許真的會死也說不定。”


  “那就死掉好了!”季雨濃氣苦的說,“我死掉算了!”


  “你……你這又何必?”何言歎口氣,“你死了,她就能活過來嗎?”


  季雨濃突然微笑,幹裂的嘴唇被這麽一扯,裂開了一條小小的血跡,他縮在甲板上,整個人不住的發抖,頭發毛毛的,身上披著船老大破破爛爛的皮襖,好像連人也變得跟襖一樣支離破碎。


  “是,她活不過來了,她永遠也活不過來了!”他把頭深深的埋在了兩膝之間,低低的嗚咽著,雙肩劇烈的抽動起來,許久,也沒有抬頭。


  浩大的尋找整整進行了一周。


  其實第一天所有人心裏都已經黯然,這幾天一直風平浪靜,屍體如果被衝入那個最深的漩渦裏,根本是沒有可能再泛上來的,除非再遇上狂風巨浪天。


  可是,季雨濃堅持要找。


  他不吃不喝不睡,天天縮在船上,到了第三天,他終於再也撐不住,再度暈迷。


  何言將他送去了醫院,不過,蘇醒的季雨濃拔掉針頭,再次重返江邊。


  何淑言曾試圖勸阻,可是,被季雨濃吼了回去。


  他在那裏嘶吼,瘋叫,摔所有能摔的東西,整個病房被他搞得烏煙瘴氣,一地狼藉,連膽子最大的護士都不敢近前。


  母子倆爆發了最為激烈的爭吵。


  何言說不清自己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態,站在門邊傾聽。


  包括孟遠和於晶晶,他們三人心照不宣的站在那裏,安靜的聽裏麵的狂風忽嘯。


  可能是因為眼前發生的這場悲劇讓他們的心裏堵得實在難受,需要這樣一場暴風雨,將心中的鬱結難解之氣洗涮。


  不過,讓他們沒料到的是,何淑言口氣強硬,抵死不承認自己陷害木宛清。


  這個女人實在是有太過強大的內心,在季雨濃聲嘶力竭的嚎叫聲中,她巍然不動,毫不退縮。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在那裏尖聲大叫,“不要因為她死了,就把所有的汙水都往我身上潑,季雨濃,我養你育你,含辛茹苦,不是讓你為了一個女人就來曆數我的罪行!我沒有做錯什麽!”


  “你沒有刻意的去對付宛宛嗎?你沒有對宛宛的媽媽做出那麽令人發指的事情嗎?”季雨濃憤怒的指責。


  “那是他們欠我的!是木家母女欠我的!”何淑言依然高傲無比。


  屋子裏傳來驚天動地的碎裂聲,也不知季雨濃又將什麽東西摔碎了。


  原來在某些人的眼裏,是與非,根本就是有她自己的衡量法則。


  於晶晶直想衝進去給那位依然跋扈囂張的何夫人一記耳光。


  何言緊緊的拉住了她。


  孟遠則站在那裏,將拳頭握了又握,沒有再說一句話。


  事情好像就這樣結束了,像一出悲劇,終於演到了盡頭,其間悲苦辛酸,隻有當事人知曉。


  木宛清的屍體始終沒有找到。


  同年四月,春暖花開,何言在報紙上看到季雨濃再婚的消息。


  其實,應該說是結婚,最其碼,在世人的眼裏看來,是結婚,因為木宛清和季雨濃之間,從來沒有舉行過婚禮,沒有婚紗,沒有親友的祝福,甚爾,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季雨濃的第一任妻子,一切都潦草狼狽,就好像她短短的一生。


  就算在天宇集團裏,流傳的,也永遠是一個保潔工妄圖做總裁夫人,沒有得逞,又紅杏出牆,羞愧自殺的悲慘橋段。


  何言拿著那張報紙看了許久。


  照片中的季雨濃瀟灑英俊依舊,這樣眉目俊朗又多金的男人,向來是女人趨之若鶩的對象,而他身邊的女人則是嬌俏如花,兩人白衣勝雪,盛大的婚禮,濃烈的鮮花,莊嚴的誓言,看起來,多麽美滿多麽好。


  可是,卻像是一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何言為木宛清不值。


  愛上這樣一個冷情冷心亦冷麵的男人,確是不值,僅僅四個月,她屍骨未寒,他卻早已另覓新歡,喜迎新婦。


  那個在甲板上支離破碎悲苦哀嚎的男人,就像是一個夢。


  日子久了,何言就懷疑那真的是一場夢,季雨濃,他依然是商業界呼風喚雨的商界巨子,攜妻出席酒席舞會,優雅悠閑自在,哪裏還會記得江中的那一縷淒怨的幽魂?


  倒是何言經常會想起。


  他沒有辦法不想起,因為第二年的冬天,也是臨近春節,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那場車禍所遺下的後遺症,終於還是將她的生命掠奪而去。


  他抱著年幼的兒子參加妻子的葬禮,送她最後一程,不自覺的,就想起那個同樣在大年夜離開這個世界的女孩子,那日她懷抱幼女送葬,心情想必同自己一樣,無盡淒涼哀苦。


  有些傷痛,隻有自己親身經曆過,才能知曉其中的悲苦難言。


  如果在此時,他再失去自己的兒子,一定也會痛不欲生,恨不得早早的隨她們去。


  好在,他終於是比她幸運了一些,他還有自己的兒子何清。


  獨自撫養著孩子,不覺歲月匆匆,隻覺得兒子的身高一天天見長,剛買的衣服很快又小了,於是又忙著去買,看著兒子穿著最新款的羽絨服,在童裝店的鏡子前美滋滋的耍酷,小小的腦袋,已經抵到了他的胸口。


  童裝店的老板笑著問他,“這孩子,有七八歲了吧?”


  他回答,“八歲。”


  八歲,妻子離開時,何清才三歲。


  竟然已經過了嗎?

  何言對著川流不息的街道一陣恍惚。


  了,他的妻子,離開她,整。


  而那個叫木宛清的女孩子,離開也整整了。


  沒來由的一陣歎息,兒子已經試好了衣服,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對他說:“爸爸,別忘了我們今晚的鋼琴演奏會。”


  他笑,撫著他黑黑的小腦袋,說:“爸爸怎麽會忘?不會忘的!”


  “對了,爸爸,盈盈也很想去,你能不能帶她一起去?”何清眨巴著烏黑的大眼睛問,他的眼睛遺傳他的母親,眼睛大而溫柔,睫毛很長,很漂亮。


  他的心裏有隱隱的痛,忙又借著與孩子聊天掩過去,他問:“盈盈是誰?”


  “爸爸,你又忘了,盈盈是新來的同學嘛,不過,比我小三歲。”


  “小三歲?那你怎麽認識人家的?”何言又問。


  “大家都是同行嘛!”何清說起話來有點小大人的樣子,“她雖然隻有五歲,可是,鋼琴彈得跟我一樣好,唉,如果她不是個女孩子,我就真的要嫉妒她了!”何清在那邊歎息。


  何清忍不住笑,“為什麽是女孩子就不用嫉妒了呢?”


  何清摸摸頭,不好意思的笑,“爸爸,她長得好可愛,有特別漂亮的眼睛,老師都說,她的眼睛跟我好像,就像是我的親妹妹,我怎麽可以嫉妒自己的親妹妹?”


  這樣的回答很是生動有趣,何言輕敲他的頭,“臭小子,這麽小就知道對美女獻殷勤,長大了真不知會成什麽樣!”


  “爸爸!”何清撒嬌,“說了這半天,到底要不要帶她去呢?”


  “爸爸隻有兩張票!”何言回答,“她可以讓她的爸爸帶她去呀!”


  “她的爸爸是個瞎子,脾氣壞得不得了,才不會帶她去呢。”何清撇著嘴。


  “那她媽媽呢?”何言輕聲問。


  “她沒有媽媽了。”何清嗯了一聲,“其實是有的了,可是呢,跟沒有一樣。”


  何言被她鬧糊塗了,“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


  “爸爸你不要轉移話題好不好?”何清拿白眼翻他,“我剛才要你回答的問題是,可不可以帶盈盈去,不是要反過來回答你這麽多問題了。”


  “可是,爸爸隻有兩張票呀?”何言有些為難,“要不然,你帶小妹妹進去看,爸爸在外麵等著好不好?”


  何清認真的想了半天,到最後,使勁的點了點頭。


  鋼琴演奏會是一個海外著名音樂家的專場,也是她回國後的首場演出,聽說是個年僅二十五歲的女孩子,卻可以躋身世界名級大師之列,實在是讓人不可小覷。


  聽說她不光琴藝過人,容貌更是清麗絕綸,氣質溫婉,是個集優雅美麗才華為一身的極品女人,為眾多粉絲所追捧,在海外已是聲名雀起,享譽音樂界,如今回國的首場演出,更是追隨者甚眾,票價一經出售,很快便被搶購一空,真正是一票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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