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淒絕(2)

  她想開口說話,他卻對她擺手,微笑著眨了眨眼,說:“你累了,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吧。”


  他的聲音非常柔和,有著難以形容的安撫和寧靜的力量,木宛清聽話的閉上眼,卻在下一個瞬間淚流滿麵。


  “媽媽,媽媽!”她再次悲號出聲。


  何言握緊她的手。


  “你聽我說,宛清,這個世界上,有生就有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的媽媽在幾個月前,就已經舊病複發,她讓我一直瞞著你,她說,她一定會努力撐到你生完寶寶的那一天,她撐的很辛苦,她沒有撐到,可是,她在天堂會看著你,宛清,不要讓你的媽媽放心不下,讓她的靈魂安靜的離去,好不好?”


  木宛清倏地瞪大了眼睛。


  幾個月前?

  她竟然沒有察覺到,木雲瞞得那樣好!


  難怪她最近總是怪怪的,難怪她總是用那樣的目光看著她,難怪她的眼中,總是有百般的不舍和無奈,原來,她早已知,自己大限已到。


  可是,她有多粗心?她竟然沒有察覺到!

  其實,並不是沒有預兆的,木雲的麵色那麽蒼白,她的腳步聲總是拖遝無比,動不動就會流冷汗,其實,她都是看在眼裏的,隻是,沒往心裏去,因為她的心,已經被季雨濃和沈悄悄的事塞得滿滿的。


  她在那裏傷心,難過,妒嫉的發瘋,在那裏自怨自艾,在那裏神思恍惚,到了臨產時,又那麽焦慮,以至於,她竟然沒有注意到木雲身上的變化。


  木雲病著,可是,為了她,她居然還要接受何淑言的百般侮辱,在季家時的那一個月,是不是加劇了她病情的惡化?

  一時之間,恨意又層層的湧上來,木雲之所以會這麽倉促的撒手西去,又何嚐沒有何淑言的原因?

  她恨怒交加,痛苦和悲傷交纏,牙齒都咯咯有聲,手也急劇的顫抖起來,何言對護士招招手,護士將初生的嬰兒抱過來,放在木宛清懷中。


  “宛清,你看,這是你的女兒,多麽可愛,多麽漂亮,跟你一模一樣,為了她,好好的活著,她那麽柔弱那麽小,需要你像你的媽媽愛你那樣,來好好的愛她,照顧她,你說是不是?”何言的聲音依然低沉醇和,像一片暖而輕的羽毛,掠過她的心頭。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小小的嬰孩身上,黑黑的眼珠,紅紅的臉蛋,在小小的被子裏安靜的躺著,她抱過她,淚水再度奔湧而出。


  “我聯係了你的丈夫,在你暈迷的這段時間,有很多人打過你的電話,席方平,於晶晶,還有,一個叫王姨的,小誌媽媽,孟遠,現在,他們都在外麵等著你出去。”何言扳住她的肩,“宛清,記住我的話,在這世間,生死病死,是人之常情,如果沒有你那麽努力的想要挽回她的生命,你的媽媽早在一年前就已離開人世,她已經又那麽努力的陪你那麽久,所以,不要難過,學會愛惜自己,不要讓天上的她難過,你還有你的生活,還有你自己的路要走,要走好,讓她在天堂也能安心微笑。”


  木宛清含淚點頭。


  一出去,便被一大群人包圍,第一個衝上來的人,是季雨濃。


  他牢牢的抱住了她,急急的問,“宛宛,你怎麽樣?你不要難過,木媽媽的事,我會好好安排的。”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女嬰身上,臉上掠過一片溫柔。


  就因為他肯對她溫柔,心裏的那些痛楚,像減輕了許多,她對著他點頭,掉眼淚,這時, 席方平也走了過來,微笑著看著她,說:“宛清,你不要怕,你有我們大家,你看,晶晶也來了,還有,孟遠,他們都來看你了。”


  木宛清隻是忙不迭的對著那些人點頭,一邊笑,一邊眼淚又紛紛墜落,孟遠說:“宛宛,不要哭,木阿姨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是呀,做月子時是不能哭的,對身體不好。”於晶晶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宛清,不要哭。”


  “晶晶說的對!”王姨從人群中走出來,目光慈愛溫暖,“木雲走了,但是,她拜托我照顧你,宛清,阿姨會向你媽媽那樣,伺候你做月子的。”


  王姨說著說著突然哽咽,“你媽媽的病,其實我是最早知道的,她不讓我告訴你,我也覺得,放在我,也不會告訴自己的女兒,我們都老了,說不定哪天就走了,沒什麽好難過的,生老病老,新舊交替,這原本就是人世常情。”


  小誌媽也在一邊垂淚,見了寶寶卻又破涕為笑,一群人一齊圍著木宛清,安慰的話說了一大堆,木宛清哭了笑,笑了又哭,到看到木雲停放在太平間的屍體時,不由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直哭得聲嘶力竭,再沒有力氣發出一點聲音。


  這期間季雨濃一直陪著她,無聲無息的卻堅定的陪著她,擁著她,抱著她,片刻不離,她的心重新又活過來。


  木雲的葬禮選在一天後,因為再晚一些,就要過年了,按一些古老的規矩,在新年裏,是不能舉行葬禮的。


  有了季雨濃和席方平的傾力相助,木雲的葬禮辦得隆重肅穆,那天下著大雪,滴水成冰,木宛清抱著女兒送媽媽最後一程,觸目處是白茫茫的一片,無盡虛空,獨有那骨灰盒烏沉沉的刺眼,狂風掠過,白幡飄搖,送亡魂緩緩歸去。


  木宛清哭到數度暈厥,失去至親,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哪怕再多安慰勸解的話語,到此時隻是化為烏有,唯有那痛,那悲哀,那天人永隔,死生不複相見的悵惘和絕望在無聲漫延,深入骨髓,化為血肉,自此成為心底的一根永遠無法拔除的刺,與骨肉共生,無論何時碰觸,都會痛不可言,成為永遠無法消除的隱痛。


  因為過度悲傷,再加產後受了風寒,葬禮一結束,木宛清就已臥床不起,高燒不退,一眾朋友輪番陪護,季雨濃更是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


  偶爾她在迷糊中睜開眼,會看見他坐在她的床前發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眉頭皺得緊緊,她伸手將也拂了去,虛弱的對他微笑,說:“你不要難過,我不會有事,很快就會好起來。”


  他倉促的對她一笑,握緊她的手,木宛清覺得疲倦,很快又稀裏糊塗的睡過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了何淑言的聲音,又尖又細,刺著她的耳膜,她不想聽,更不想看到她,歪歪頭,拿被子蓋住臉,後來又好像有很多人來過她的病房,到處是紛亂的腳步聲,她覺得吵,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可是眼皮沉得厲害,抬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暈暈沉沉的睡了多久,偶爾有人叫她起來喝水,又有人叫她喝湯,她機械的張著嘴,等著別人把東西喂進她的嘴裏,喝完後又繼續暈睡,又睡了不知多久,頭終於不那麽重了,眼皮也不那麽沉,她睜開眼,看到於晶晶,拎來一保溫桶餃子,這才知道,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於晶晶喂她吃餃子,她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個就不再吃,於晶晶說:“你不多吃幾個,這是王姨特意給你做的呢。”


  “我實在吃不下,胃裏有些不舒服。”她說,難得今天清醒了些,轉頭四處看了看,說:“晶晶,你也回去過年吧,幫我把雨濃找來就好。”


  於晶晶笑,說:“我沒什麽事的,就在這裏陪著你好了,一會兒,王姨和孟遠都會過來呢,對了,還有小誌媽媽。”


  木宛清搖頭,說:“那怎麽好意思?大家都是有家的人,還要照顧自己的家人呢。”


  於晶晶低頭不說話。


  就這麽一直坐到了下午,眼瞅著太陽橙黃的光慢慢變得涼了,還是不見季雨濃的身影,木宛清便掙紮著坐起來,打算打季雨濃的電話。


  於晶晶卻一把按住了她。


  “不要打,我陪著你就發了。”她還是對著她笑,可是,那笑卻一點點的枯萎下去,於晶晶移開了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怎麽了?晶晶,出了什麽事?”木宛清急急的問。


  “沒……沒什麽事。”於晶晶低頭回答。


  “到底怎麽回事?”木宛清心陡地一沉,顫抖著問:“是不是,是不是寶寶出了什麽問題?”


  “啊?呃,是,是寶寶有黃疸病,不過,不嚴重的,應該很快就會好的,你不要擔心!”於晶晶在她的追問下越加慌亂。


  木宛清掀開被子,拔下針頭衝了出去。


  於晶晶在後麵拚命的叫,木宛清赤著腳跑到走廊裏,徑直往嬰兒房跑,護士看到她,嚇了一跳,“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的高燒才剛清下去,又想再發燒嗎?”


  “我要寶寶,我要我的寶寶,我的寶寶在哪裏?”她抓住護士的手,急急的問。


  “寶寶去做檢查了,很快就會回來。”護士安撫她,“寶寶什麽事也沒有,你放心好了。”


  可是,她怎麽能放心?

  於晶晶氣喘籲籲的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孟遠,兩人強製性的把她架回了病房。


  “宛宛,我去幫你找寶寶,好不好?我找到她,就拍照片給你看,她好好的,你一定要放心!”孟遠按住她,鄭重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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