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淒絕(1)
心突然的就灰冷一片。
他站起身,又恢複了慣常的冷漠和疏離的表情。
將一張信用卡扔給她,又打電話請了護工來照顧她,他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門聲輕響,木宛清伏在床上,輕聲的抽泣。
快要過年了,大街小巷到處張燈結彩,趴在窗台上遠遠的望過去,紅通通的一片,煞是好看。
木宛清請木雲也買了一些紅燈籠過來,她一向喜歡紅燈籠,紅紅的,亮亮的,溫暖又喜慶,還記得小的時候,常常挑著紅燈籠到處走,歡喜的不得了。
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這個年,是要在公寓裏渡過了。
季雨濃自從帶她回公寓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護工倒是來了,倒是老熟人,還是那位王阿姨,曾經照顧過木雲的,一進門,木雲就歡歡喜喜的撲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老人一個孕婦,終日聚在一處公寓裏,除了做吃的做喝的,便是動手給小孩子縫製棉衣棉褲,其實小孩子的衣服,木宛清早就備下了,但看兩個老人做得有趣,也不再阻攔,由得她們一件件做去。
大年二十三,因為第二天就要過小年了,王阿姨提前回家了,木雲去送她,送了好久也沒有回來,木宛清不放心,打了數次電話,隻是沒有人接,眼看天色擦黑,她急到不行,怕她突然身體不適,暈倒在路旁無人問,披了衣服就想出去找,她卻又推門走進來。
她看起來像丟了魂魄,整個人都是呆呆的,木宛清一迭聲的詢問,她才淡淡的說,“不過就是跟你王姨聊得久了點。”
木宛清便沒有在意,因為預產期是在大年初六,她有些產前焦慮症,總是莫名的感到不安,閑來無事,便神經質的把產前的一些必備品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有強迫症一般。
這會兒又對著那一大堆小孩被子披風什麽的發愣,木雲在廚房燒飯,過了許久,她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探頭一看,見木雲正對著燃氣灶發呆,而鍋裏的燉著的排骨正在迅速的發黑冒煙。
她衝過去關掉了燃氣灶,木雲卻好像還是沒有覺察到一般,又盯著她愣看,木宛清扳住她的肩,問:“媽,你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木雲終於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將那堆糊掉的排骨鏟出去,倒進垃圾桶。
“媽,你是不是累了,到床上休息一下吧,我來做飯就好。”木宛清擔心的看著她。
“我沒事,真沒事,就是剛剛想著你生孩子呢,想得入迷了。”木雲突然又嗬嗬的笑起來,把她往廚房外麵推,“你快進去吧,都快生了,做什麽飯呢,萬一滑倒了怎麽辦?”
這一回,她倒是沒有再恍神,手腳麻利的做好了飯,端了上來,跟木宛清邊吃邊說生孩子要去哪家醫院。
木宛清說:“還是去何醫生那一家吧。”
木雲搖頭,“他又不是婦產科醫生。”
“可是,我們跟他也算熟人了,有他介紹的醫生,一定錯不了,再說了,何醫生也很熱心的。”木宛清說。
木雲嗯了聲,“那就去他那裏吧。”
眼看著新年將近,雖然隻有母女倆,可是,該備的年貨也要備下,可是,木雲卻突然變得非常古怪。
她好像突然變得很粘人,那雙眼睛總是圍著木宛清打轉,不管木宛清走到哪裏,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帶著寵溺慈愛不舍還有酸澀。
以前她也常常這樣注視著自己的女兒,可是,那隻是一個母親對於子女的疼愛,卻不像現在這樣,仿佛一時一刻也離不了,時不時的就想把她抱在懷中,要不就是撫著她的頭發,緊握她的手,倒像一個母親要出遠門時那般難舍難分。
她的記性也變得很差,總是拿了這件,忘了那件,又常常會一個人坐著發呆,有好幾次木宛清看到她偷偷的掉眼淚,木宛清臨產之際,夜間尿頻,總是睡不安穩,有一天夜間起床,卻聽到木雲壓抑的哭聲,聽起來那麽悲傷酸楚。
她推開她的房門,哭聲卻嘎然而止,她在門邊輕叫:“媽,媽,你怎麽了?你哭什麽呀?”
木雲那邊一點聲息也沒有,她摸索著走過去,木雲鼾聲微微,睡得很熟,讓木宛清簡直都要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第二天問木雲,木雲瞪大眼睛,說:“我是做了夢,夢裏在哭呢,難道真的哭出聲來了?”
“媽媽,你做了什麽夢?”木宛清看著她。
“我夢見你外公外婆了,他們說,他們很想我!”木雲的眼裏又溢滿了淚,“快過年了,媽媽也該去給他們上墳了,還要告訴他們,他們的外孫女兒,也要生寶寶了。”
原來是這樣。
每逢佳節倍思親,便是親人已逝,每逢佳節良辰,還是要思念不已的,木宛清說:“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那怎麽行?這都大年二十六了,你說不定哪天就生了,可不能亂跑,在家老實待著,媽很快就回來的。”木雲說。
她說很快回來的,可是,木宛清從早一起等到晚,也不見她的身影,最後等來的,是噩耗。
木雲死了!
沒有人能說清她是怎麽死的,她躺在回城的大巴裏,安靜的睡著了,那天下午下了小雪,有極尖利的小風,大巴一到車站,人人都迫不及待的下車奔向溫暖的家,可是,她卻一直做在那裏,售票員以為她睡著了,上前去推醒她,不提防她卻直直的摔倒在地,引來售票員的尖聲大叫。
送去醫院時,已經沒了呼吸。
看到那具被冷冰冰的白布覆蓋著的身體時,木宛清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怎麽可能呢?她隻是去給外公外婆上墳而已呀,怎麽會突然離開她?
她那麽愛她的女兒,她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外孫出生,她還等著她陪她過年呢,她怎麽可以就走了呢?
她一定是在做一場惡夢,這不是真的,隻是一場惡夢而已!
木宛清開始瘋狂的撕扯自己的頭發,痛,很痛,她又狠狠的去咬自己的嘴,有腥鹹的血湧出來,她疼得顫抖,而那顆心,在胸腔裏,更似被人剖開,用鹽醃著,用火烤著,用水漬著,痛得難以複加。
轉瞬間,隻覺得天暈地轉,她的喉間像是被什麽辛酸的東西生硬的堵塞,立時失了呼吸。
有那麽幾秒鍾,她懷疑自己也死去了,她張開嘴號啕大哭,抱著那具越來越冷的身體不肯放手,她跪在那裏,拚盡所有的力氣,嘶聲叫喊,“媽媽,媽媽,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她瘋一樣晃動著她的身體,可是,她無知無覺的躺在那裏,再也不會看她一眼,任憑她叫破喉嚨,她也不會再回來了。
她哭得幾度暈厥,最後一次,隻覺得腹中劇痛,身體裏有熱乎乎的液體湧出,她坐在那裏,麻木而呆滯的看著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裙底流出來,漫延至腳踝,她的身體晃了幾晃,突然覺得冷得厲害。
那是種徹骨的冷,透心的涼,那是她的孩子嗎?她又要失去她的孩子嗎?她恐懼的發抖,誰來救救她的孩子?誰來救救她的媽媽?她茫然四顧,隻覺得眼前模糊的厲害,全是白色的人影,不斷的旋轉,到最後,她終於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
是何言的麵孔,帶著焦灼,帶著關切,溫暖如許,她的心微微的放下來,她將手伸到他的麵前,恍惚間他似乎是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意識在那一瞬間渙散無痕,整個人再度陷入一片一片黑暗。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最最可怕的惡夢。
她夢見自己失去了所有,她的媽媽,她的孩子,他們齊齊躺在一個小小的棺木裏,一身雪白,連麵孔頭發都是白的,小小的嬰孩,小而可憐的身體,臉像天使一樣可愛,卻是冰冷的,無聲無息的,有很多人齊齊的推著棺木,要將她們推到那個又深又黑暗的大坑裏,她不許,她不許他們推,她覺得他們還活著,她覺得他們還會醒過來,可是,那群人那麽固執,一定要將她們推入黑暗,她隻好也跳了進去,看著黑色的土撲天蓋地的堆上來,一點點的淹沒她的身體。
身體很痛,像是被人生生撕開,將什麽東西從她的身體裏生生剝離,她流了好多血,到處都是血,冰冷的粘濕的血,她在那片血海中掙紮,驚悸慌亂絕望,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正看見一個穿著墨綠色戴著大口罩的男人,從她的身體裏取出一個嬰兒。
“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她急急的叫,直直的想坐起來,身體卻不聽使喚,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把她的孩子抱走,不由五內俱焚,眼睛瞪了又瞪,想尖聲大叫,卻發現自己其實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有溫柔低沉的男聲,在耳邊輕輕響起,“宛清,你生了一個女兒,她很健康。”
那個聲音像是一把大提琴,在耳邊輕輕拉動,她呆呆的注視著麵前的人影,也穿著墨綠色的大褂,戴著白色的口罩,那聲音說不出的熟悉,隻是,她一時竟然想不出他是誰。
那人影很快將口罩取了下來,明淨的額頭,明亮皎潔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唇,她終於記起來,是何言,何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