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最慘烈的時光

  一．


  我是16歲下半年的時候遇見張小未的。彼時，因為中考成績一塌糊塗的我拒絕了老爸花錢送我去一中事兒，我拎了一個大旅行包踏進了這所名不經傳的中專。張小未就是這個時候以驚天動地的姿勢出現在我麵前的。


  她在宿舍樓跟前大聲申辯自己是女生不是男生的問題。


  說句實話，那時候的張小未，短發，肥大的T恤，肥大的褲子。要命的是耳朵上還有一枚閃亮閃亮的而鑽，在陽光下折射出點點的光，性感的不得了。


  我就是那時候被張小未吸引住了。這樣一個張揚的女孩子，有足夠的理由吸引我。看著她，我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張小未罵罵咧咧的來了一句國罵，然後提了扔在地上的一堆行李朝女生宿舍樓走去。地上扔著一張紙牌，張小未，男，403宿舍。


  我提著行李包呼哧呼哧爬上四樓，找到自己的宿舍。推門進去，看見張小未就坐在門邊的下鋪上。


  張小未對頭的床還是空著的，我把行李放在床邊，手腳麻利的收拾了自己的床鋪，然後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看張小未手忙腳亂的收拾自己的床鋪。床單怎麽也扯不平，被套也不能順利的套上。張小未很沮喪。


  “喂。你能幫我下嗎？”


  “我叫許久。”


  “哦。我叫張小未。”


  看來張小未跟我一樣，都不是太熱情的人，言語簡短。


  張小未很感激我幫她收拾了床鋪，從包裏扯出來一大袋牛肉幹扔給我。然後自己也拆開了一袋，使勁兒咀嚼著。


  一直沒有仔細看張小未。第一印象就是覺得這女生長的像男生，說話行為也蠻像男生的。但是細看來，我有點兒驚豔。張小未的臉長的很精致，眼睛鼻子嘴巴都完美的恰到好處，眉宇間甚至還有一股魅惑人心的味兒。一句話，這姑娘長的標致極了。


  二．

  我跟張小未成為好友似乎是順其自然，也似乎是必然。


  我跟張小未自然都不是什麽溫良安靜的女子——雖然我們如花似玉。


  張小未抽煙，且不是什麽女式香煙。她抽紅雙喜，因為這夠濃烈。她從頭到腳散發的都是一股濃烈的氣勢。


  我喜歡逃課，去操場。什麽也不幹，就是躺在草地上盯著亂飄的白雲看。張小未每次都是陪著我。用她的原話說：許久，我們應該早早遇見，一起相互取暖的。忘了說一下，性子火烈的張小未，偶爾會很矯情。


  中專的氣氛本來就沒有高中那麽嚴格。所有人都是散漫的。上不上課極少有人會追究。考試不及格，隻要肯交50塊的補考費就行了。


  我說過，張小未是個極其美貌的女子。即便她總是一副男生的打扮，即便她頭發短到不能再短。可是，一個能讓女生都驚豔的女子，在一幹男生眼裏，自然是美得不可方物了。追求張小未的人很多，甚至，我覺得，整個學校的男生都對張小未的有意思。那個時候，張揚性感的女生不多見。而張小未，就是那樣的女子。不似紅酒那樣醇美，而像是白蘭地那麽火熱辛辣。


  張小未是喜歡被當做女神的生活的。她會赴約，赴長的好看的男孩子的約。然後會帶一堆禮物給我。


  我嘲笑張小未是短愛情動物。總是流連在諸多男生中間，卻不肯認真的跟其中一個交往。張小未說，他們是美好的單純的，但是他們沒有讓她心動的氣勢。跟他們在一起，心跳永遠是那麽平穩，沒有波瀾的。


  我沒有戀愛過，自然不知道張小未所說的心跳的感覺。也無心去尋找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我隻想平穩的過日子。


  三．

  我是在操場曬太陽的時候遇見李蔚然的，距我17歲生日還有23天。


  看見李蔚然的第一眼。我突然明白了張小未追求的心動的感覺。心裏突然就劈裏啪啦的開滿了花。是誰說過的？愛與不愛，一眼便就知道了。


  瘦高的個子，頭發呈淡棕色，有一點兒的微卷。皮膚很白，甚至在陽光下能微微能看到細小的血管。整個人散發著高貴的氣質，如王子一般。


  細長的眼睛，睫毛長的不像話。


  李蔚然，就像是王子一般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我費盡了所有心思，去收集關於他的點滴。李蔚然，李蔚然，我的一顆心完全都被他占滿。十六歲的女孩子，心裏滿滿的填滿了他的影子。


  跟張小未說想談戀愛了，她笑我腦子終於轉過彎了。張小未認為，念書的時候不隻要念書的，另一件可以跟念書相提並論甚至可以超過它的事情就是找個自己對味的人一起享受青春。


  張小未問我喜歡什麽樣的男生。我告訴她，要瘦高的，頭發微卷的，膚色略微有點兒蒼白的，笑的時候有一絲張揚的。這些完全是照著李蔚然的樣子說的。從李蔚然開始，以至於，多年以後，我愛的隻是這種男人。


  張小未很鄙視我，她說這樣的男人是小男人。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樣的男人很適合許久你的。


  我知道張小未是不喜歡這樣的男人的，她喜歡的是如她一般凜冽，散發著濃烈氣勢的人。隻有那樣的人能夠征服張小未。


  我是暗戀李蔚然的，那時候，不管我有多麽勇敢，但是，對於李蔚然，我都是膽小的。我迷戀上每天悄悄跟蹤李蔚然，模仿著他的小動作。用小指挑一挑附在額上的頭發，緊張的時候使勁兒吸鼻子。直到多年以後，這些因為李蔚然而養成的小習慣都一直伴隨著我。而我也終於明白了，從遇見他開始，他便住在我心裏了。不聲不響，堅定不移。


  我迷戀李蔚然的所有，似乎變成了他的影子。除了他的私人時間以外，隻要有李蔚然的地方，角落裏了必然就有我的存在。


  彼時，張小未迷上了網絡。因為網絡那端有了一個讓她心動的男子。張小未給我看過照片，是一個四川的男子。是那種堅毅的男人，臉上似有著陽光，眉宇間卻又隱隱透出冷冽。看著，就能感覺到冰火兩重天。多年以後，在書上看到一句話：他總是那麽濃烈，卻又極端。像是在一個城市裏同時存在了南極跟北極的氣候一般。這句話，用來形容張小未與她喜歡的男人，或許是在合適不過了。


  四．

  李蔚然跟別的男生不一樣，他總是安靜的，獨來獨往的一個人。每個周末，他都一個人呆在圖書館裏看書。我也會去。李蔚然是去看書，而我是去看李蔚然。


  甚至，我偷偷地拿了李蔚然借書證上的照片。這是我唯一一張李蔚然的照片，我把它放在錢包的夾層裏。一直到現在，錢包換了許多個。16歲的李蔚然的照片依舊安靜的躺在錢包的夾層裏。這是我從十六開始固守的小秘密。


  每每看到李蔚然的時候，我心裏總在猜測著一個問題：這樣的男孩子，究竟會喜歡怎樣的女孩子？


  我的生活，除了偶爾的學習之外，開始以李蔚然為重心。這種暗暗喜歡的小情緒，我喜歡的不得了。


  張小未退學，這並不是一個令我多麽驚訝的消息。對於張小未，隻要是自己喜歡的，怎麽做都是自然的。她退學的目的很明確，去四川，守著她的男子。


  送張小未坐火車的時候，我想起之前那些日，她總是拽著我去吃辣辣的四川菜。在氤氳的霧氣裏，辣的直吐舌頭，辣的眼淚不停地掉，都沒有停止過。這對張小未來說，就像是在習慣自己的愛人一般。一直到她走的前一晚，我們去吃四川菜，她吃的那麽自然，偶爾還會批評一句不夠辣。那時候，我甚至覺得，她生來就是吃辣的。


  張小未打從開始吃四川菜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奔赴四川了吧。這，我想我是知道的。畢竟，張小未的心思我是明了的。


  張小未走了以後，我也變成了一個人了。不知道那時候是怎樣的心思，是不願意交朋友還是怎樣。除了張小未以外，就連寢室的一起住的人，都是點頭而已。


  我有更多的時間看李蔚然了。


  我的生活開始變得更加單調。上課，看李蔚然，吃飯。晚上的時候寫日記。寫很厚很厚的日記。內容卻很單調，全部是關於李蔚然的。


  五．

  去了四川的張小未，偶爾會寫信回來。從信上可以看出來張小未的生活是那麽熱烈。她還寄了照片回來，那個男人把她圈在臂彎裏。照片上的張小未是幸福的。


  記不得是第多少次跟著李蔚然去圖書館了。照樣是他選好座位以後，我再選一個能看清楚他卻又不被他發現的位子坐好。


  李蔚然的臉上多了一股憂傷。淡淡的，若隱若現。但是，我看的卻清楚。


  那個時候，真的想變成他肚子裏的一條小蟲，看看他到底為何憂傷。可是，我依舊是隻敢遠遠的看著他。我沒有勇氣走到他跟前說一句，你好，我是許久。


  我自小會畫畫，尤其擅長素描。李蔚然也擅長素描。這是在我參加了一次素描大賽以後得知的。


  學校似乎很看重這件事，掛了大紅榜，還貼了參賽的作品。他的名字跟我的名字擺在一起。李蔚然，許久。我的心裏瞬間開出了一朵花。順著名字往下看，是我們倆的參賽作品。


  李蔚然畫的是一個女生的背影。短短的發，瘦瘦的身體。是張小未的背影。


  我畫的是李蔚然的背影。


  瞬間開成的花朵凋謝的速度更快。


  李蔚然也在那兒看，轉身的時候看到我，甚至微微點了下頭。然後走掉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那幅畫的作者是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那幅畫裏的背影就是他的背影。這是我與李蔚然唯一一次的點頭之交。那以後，無論我怎麽尋找，都也找不到李蔚然的身影了。


  李蔚然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連一絲氣息都沒有留下。


  我的生活開始一成不變，想念李蔚然。


  六．

  我是在掛了張小未電話以後直奔火車站的。張小未在電話裏說，許久，我要死了。


  買了去四川的票，站票。


  生平第一次出遠門，獨自一人。火車上形形色色的人啊，有中年婦女罵罵咧咧的教訓小孩子，有小孩子哭鬧的聲音。夾雜著一股莫名的氣味兒。可我像是麻木了一般，滿腦子都是張小未。


  下火車的時候，我的腿已經麻木了，像是個木偶一樣挪動著步子。在出站口我看見了李蔚然。是的，莫名其妙突然失去蹤影的李蔚然。舉了一個大牌子：許久，我在這裏。


  很多事情都一樣，總是會出現很多意外。即使你不願意相信，它也擺在眼前。在心裏想過無數次的問題，在看到李蔚然畫的那幅背影素描就知道了。李蔚然喜歡的女生是像張小未那樣的。不，李蔚然喜歡的就是張小未。


  很勉強的扯了扯嘴角，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給李蔚然，心裏卻山崩海裂一般的難受。


  李蔚然沒有注意到這些吧，隻是不停地告訴我張小未怎樣怎樣了。


  義無反顧來到四川的張小未，最初的日子裏，確實是很幸福。但，那個主宰著他幸福的男人已經給予另外一個女子幸福了。張小未，始終隻是中途的的小意外而已。最終，每個人還是都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的。


  醫院裏的張小未，眼窩深陷，臉色蒼白的猶如一張白紙。看到我，不說話，隻顧著流淚。


  許久，他不要我了，我是那麽喜歡他啊，離開他，我還該怎麽活下去？

  許久，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啊，真的啊。可是，為什麽他不願意呆在我身邊呢？

  許久，他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啊，那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啊。


  張小未的男人，得知張小未懷孕以後，扔給她一些錢，讓她去把孩子做掉。張小未性子那麽烈，自然是不肯了。最初的時候，那男人還哄著張小未，後來，大概是沒有什麽耐心了吧，不管了。張小未一次又一次的找他，終於，有一次爆發，狠狠地踢了張小未的肚子。


  那男人送張小未到醫院以後，墊付了一些住院費以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張小未的絕望，我是不能體會的。即使知道自己一直喜歡的男生另有所愛之人，我也無法體會那種絕望。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這個時候，安慰似乎也不需要了。隻能緊緊地抱著張小未而已。


  七．

  我不知道李蔚然是怎麽來到四川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張小未的。


  他跟我們一樣，也是個堅決的人。


  張小未哭鬧的時候，他總是一言不發的坐在那兒。偶爾會出去買點兒麵包跟礦泉水之類的給我。李蔚然說，許久，你不能不吃東西，你垮了，張小未就真的完蛋了。


  我把李蔚然買來的東西全部都塞到肚子裏去，不為別的，隻因為，這是李蔚然買的。


  張小未有時候會很清醒的跟我說著他跟那個男人的事情，那時候的張小未是幸福的。有時候，張小未會像瘋子一般，胡言亂語。看著張小未的樣子，我是真的心疼啊。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說到底，我們隻是孩子呀。


  張小未睡著了的時候，李蔚然拉著我去走廊。李蔚然抱了我一下，摸了摸我的頭發。


  “許久，我知道你喜歡我啊。自始至終都知道，可是，我先喜歡了張小未啊。”


  “許久，我本來想著，一直沉默的。我知道，最後，你一定會找到那個陪伴著你的愛人。”


  “許久，你每次跟著我的時候我都知道，你的隱忍的喜歡，我何嚐不明白？我一直如此啊。所以，最明白這種感覺的人依舊是我。可是，我卻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法讓你知道。我喜歡你，你是個好女孩。可是，我愛了張小未，愛到骨子裏，愛到可以為她去死。”


  “許久，我痛恨自己，我為何沒有保護好張小未？為何我讓她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她還隻是個孩子啊。”


  許久說了很多很多，說到最後，伏在我肩頭哭了。李蔚然哭，我也跟著哭。那種感覺撕心裂肺。


  李蔚然，張小未是個孩子，可是你忘了，你也隻是個孩子啊。


  八．

  張小未是在我睡著的時候離開病房的，悄無聲息。


  我以為她是去衛生間了，便出去走廊上尋她。走廊上亂糟糟的，有人說有個少女站在頂樓的邊緣，估計是想不開了。


  我不知道是怎麽樣隨著看熱鬧的人群移到醫院裏最高的那棟樓下。


  是張小未站在頂樓的邊緣，她換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這時候的張小未，頭發已經過肩。瘦的厲害。身體包裹在連衣裙裏，單薄的要命。


  樓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報警了，有人正在往頂樓上趕。


  “許久，謝謝你。”


  這是張小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張小未像是蝴蝶一樣飛了起來。


  病房裏，張小未在醫藥單子背麵寫了兩句話。


  “許久，我愛他。許久，我恨他。”


  我不知道張小未的家裏人的聯係方式，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些事情。醫院或許是聯係不到與張小未相關的人，張小未的事兒，交給了一個類似福利機構的地方處理。我走在這座城市的街上，茫然的走。


  我想找到李蔚然。


  一棟樓下，有很多大媽在議論。


  “這年頭，什麽事情都有啊。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拿著刀捅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流了那麽多血啊。”


  我瘋了一樣的撲過去，我哭著問那群人，那少年怎樣了。她們像是看瘋子一樣看我，搖了搖頭，告訴我被警察帶走了。


  我在大街中央跪倒，想起李蔚然說過的話：為了張小未，我死都願意。


  李蔚然還說，許久，下輩子如果我能遇見你，我會回報你的喜歡。


  九．

  我沒有再見過李蔚然，也沒有回過學校。


  回到家裏，待了幾個月的時間。睡著的時候，會不停的夢到張小未的樣子。短短的發，精致的五官。張小未笑的很燦爛，她說，許久，你要很幸福。


  我沒有夢見過李蔚然，隻是每天在紙上描摹他的眉眼。不停的畫，一直到想不起李蔚然的模樣。


  可我知道，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們。